“我发现了幽能。”明塔小心翼翼地说。
“哦,幽能啊。”——当然,哈迪斯并没有这么回答。事实上,他现在的表情就像他第一次目击库里斯莫司穴居猿人拿出光剑狂热火并一样。
“描述的具体一些。”哈迪斯命令道,身体同时在一片黑色火焰中快速崩解、重塑。
“他们的武器、机体还有正片空间都能检测到幽能跌落反应,并且不远处存在一个低倍率辐射源。目前观测到的浓度均较低,判断:为帝国遗物的概率较小。”明塔笃定的说道,“他们使用幽能的方式相当原始,所以对您的威胁也很低。”
“对我的威胁很低,”哈迪斯的语气毫不乐观,“认命”俩字贯彻其中,“但我的假期凶多吉少。”
“……恐怕您是对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远在帝国舰队来到哈迪斯的故乡宇宙——FY05—A298之前的遥远年代,现在的仆从军老将军还是厄拉博斯青年大公普鲁托的时候,哈迪斯战无不胜的神话就已在几百万个河系中广为流传。面对数百敌对势力轮番侵袭万年而屹立至终的厄拉博斯移动长城在战后成了一代奥林匹斯人藏于心中的精神楷模。但在“解放”后,投诚帝国的他本人谦虚地表示,造就这耀人战绩的主要因素是他从始至终的糟糕运气。
总结起来就是:没有那么多人跑来锤城墙,哪来的天文单位刀下亡魂。
但更多人所不知道的是,作为一个坚定的和平主义者,这段经历着实让哈迪斯不堪回首,长久视之为命运的无情磨练。然而即使到了新帝国统治时期,“走哪哪火并”的诅咒也没想要放他而去,哈迪斯的日常依然像是某种大型模拟战略游戏——除了打架几乎没别的。
不知是不是被长久的艰苦磨练意外点出了预知技能,每当麻烦看似毫无理由地在身边爆发,就像暴雨前的关节炎患者一样,哈迪斯总会在之前感到引探元件嗡嗡作响。在疑惑了几次之后,哈迪斯已经知道当这种预兆出现时,就该收拾收拾行李,把遗书更新一份,等着去给人——或者管它什么玩意儿——开瓢。
引探元件在嗡响,八个并列式辅助处理器全部上线,抑阻栓微微发烫,已然面目全非的哈迪斯划过海面,抄起了砍刀。
“先到地方再说吧。”
失策了。
当灼热的光束把半个舰装烟囱化为飞溅的铁水时,Z23如是想道。
但这可谓避无可避。
Z23晃了两晃,扶正身体,再次迎着炮火冲向前去。
这场战斗,避无可避。
要说什么是一个驱逐舰灵能在战场上做出的最蠢的事,那就非在敌方大舰队脸前主动关闭“七弦琴”的隐蔽装置莫属。由此Z23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要被那帮家伙好好数落一顿了。
如果还能回去的话。
“……单向传信……呼……未能削弱敌方有生力量……呼……请全部集结完毕后前进,做好二级以上战斗准备,完毕。”
赶到仍未熄火的战场时,Z23认为自己恐怕出现幻觉了。
稀稀拉拉的炮火声从塞壬的包围圈里微弱地传出,血红色的光束在塞壬的炮口与包围圈圆心之间连成了密集的辐条,不时有雪白的水柱高高升起,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是悉尼和墨尔本!Z23为这个念头而一震。
她们还活着!
“……单向传信……如抵达时已无我方人员幸存……而塞壬舰队仍未离去……呼……请尽力避免交战……完毕。”
每迟疑一秒就是放任战友生命的消逝,Z23把对明石的承诺扔了个无影无踪,毫不犹豫地关闭隐蔽装置、装填弹药、开火。
如她所愿,塞壬在发觉搅局者的存在之后,对这个小小驱逐舰灵敢于单刀赴会的勇气表达了过分的尊重——整一半的火力点即刻转向,两名澳大利亚舰灵的压力大大减轻,但Z23所在的水域却几乎像是被掀上了天空。包围圈如同无丝分裂,一分为二,尴尬的是,机动力欠佳的Z23没能跑过“卒”级。
“轰!!”
血红色的粗大光柱划过身侧,空气被巨大的热量鼓动膨胀,巨响犹如雷鸣。
Z23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身为塞壬航母的“执棋者”们装备了一门战列舰级的大威力主炮,足以快速撕碎驱逐舰灵脆弱的贴身力场。在面对驱逐舰灵时,塞壬往往会选择这种极其精准的光束主炮,或许一发或者两发主炮不能让她当场毙命,但一旦因为重伤而减速,她就完了。
好消息是悉尼和墨尔本的大限推迟了,坏消息是她们路上疑似要多个伴儿了。
Z23极尽艰难地穿梭在光网与弹幕中,交战开始时的游刃有余随着塞壬360度全方位打击网的结成已经和融化的烟囱一样消失殆尽。这张猎杀之网越收越紧,Z23开始想起过世的亲属与友人。
“刺啦……咝咝……”
左臂,左臂传来迟钝的痛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但到指尖之前就已完全冷却。
实在不该分心的。
Z23快速低头确认伤势,只是被挖出了一个深到骨头的圆豁,淡蓝色的缓冲液随着损管系统的开启也已不再流出,并无大碍。
“轰!!”
又是一轮大口径主炮齐射,Z23一个急转躲过,顺势甩出最后的六枚鱼雷,然而不等做出更多动作,一片赤红的荧荧星光便指向了她。
转身,提速,一道道光束后脚跟前脚地斜刺里劈下,在身后升起一道滚水与蒸汽的幕墙。
剧烈的喘息灼痛了喉咙,Z23觉得身体里像烧着了一样难受——或许也并不是幻觉。她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快速逼近极限,引擎连续过载已经损伤了动力系统,如今它的出力正不断下降,就连转向舵也隐约开始不停使唤。不多时自己就会变成一个脏兮兮的人形立靶,而且,千疮百孔。
1936(A)型驱逐舰不适合这样的战场,在驱逐舰中以防御和主炮火力见长的Z23被拥有更强防御和火力的大型塞壬稳稳克制,而自身不善机动的弱点则被成倍放大。
到极限了,真的到极限了。
执棋者身侧可怖的主炮微微摆动,炮管上暗红的烙纹逐渐亮起。锁定框已套在敌人头颅,如同死神的绞索缓缓收紧。
Z23察觉到了,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对于一个天生的战争机器、身经百战的老兵来说,即使相隔七点五公里的茫茫黑夜,面对死亡的直觉也像五感一样敏锐而准确。
她再次尝试给动力组加压,想要躲过即将挥下的屠刀。
“咔!”
一声轻弱的脆响,一条饱经折磨的晶化管道的破裂,以及一个似乎不可挽回的结局。
失去行动能力的Z23无力地跪倒,膝盖与掌心触碰海水,只余一片冰冷。而她又似乎确确实实地感到自己即将湮灭在这末日的光辉中了,只消眼前一热,一切就都结束了。
死死咬着牙,Z23绝望地环视已经沉默如一场行刑观众的“卒”们,远方的灼灼光芒亮度正飙升,她的表情黯淡下来,抬起右手扶了扶帽子。
长官、下属、朋友、亲人……还有那位刚刚遇到,被答应要带他回陆地的、奇怪的先生。
通讯器充斥着杂音,已然失效,Z23希望身后正赶来的战友们能发现他。
下一秒,灿烂的光焰在眼前绽放,纯白无瑕如同一道光之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