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23四下张望两眼，随即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泛着白沫的大海空空如也，没什么值得留恋。洛西安舰队全军覆没，要证实这点很容易，但要正视很难。
快点回去吧，她想。回去洗个澡，睡一觉，伤口放着自愈就好，别管维修仓和正常医疗程序了。事故报告和辖区布防都滚下地狱去。
悉尼她们的经历已经梳理清楚：在舰队被分割包围之后，她们目睹了洛西安号瞬间的覆灭，却只能归因为某种塞壬超级武器，或是——更加接近事实的推测——首领级塞壬的攻击，随后她们在包围中苦撑数小时，终于等来了救命的Z23和哈迪斯。
但至于Z23自己的遭遇，就让她几句话含糊过去了，谁知道系外星球的传统民俗是啥样的？哈迪斯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把他的信息告诉大家恐怕只会让大家都陷入麻烦。
所以，感谢朋友们的信任，以及她们此时异常简单的脑筋。
栓在腰上的钢缆扯动了一下，Z23抬眼往前看去，两根钢缆的另一头，凌波和标枪正合力给架在中间的拉菲换个舒服点的睡姿。两个小姑娘之间的空隙里，一团蓬松的白色长发随两人的动作动来动去，不时有轻微的呼噜声传到耳朵里。
拉菲还是睡着了。
当然，如果她能先把舰装解除掉就更好了。
在队伍的后方，主力舰灵们也是如法炮制。墨尔本在众人的邀请下难却盛情，答应了同去“奥德修斯”基地修整的请求，而在救援行动中始终慢半拍，最终连收尾都没赶上的其余悉尼基地舰灵们，在明石的一发通讯之下尴尬地掉头，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是一场塞壬的精准刺杀行动……这个念头像一片乌云般从心头划过，让Z23的笑容一时收紧。
沉寂了许久的伽马扭结点用一次骤然的爆发震惊了众人，疑似首领级塞壬的参与更加重了恐怖与猜疑，死难者的关键身份又影响重大，其罹难将是对整个ICN的沉重打击。
或许在近年来塞壬不断的退却下，即使是舰灵的神经也变得迟钝了…
“快到了，23姐。”哈曼凑过来，语气很轻。
“嗯。”Z23看着她，挤出一个苦笑，“今晚辛苦大家了。”
朝霞正慢慢浸透东方的海域，天空的一端呈现着日出之前的鱼肚白色，一团深灰色的庞大积云静静悬浮，正缓缓探出未褪尽的黑夜，压在舰灵们的头顶。一星光辉悬在遥远的海天之间，继而逐渐转亮，突然变为一道光柱扫过众人上方——灯塔，那是“奥德修斯”基地的灯塔在欢迎她们的回归。
跨过斯图尔特岛与布拉夫港之间的狭窄海峡不会花费很长时间，在太阳露出一道辉煌的弧线而朝霞也已涂满了半个天空时，舰灵们已经站在了布拉夫港的白色沙质海岸上。
哈曼背对着初升的太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合金脊骨噼啪作响，覆盖着雪白毛发的尾巴绷得笔直。
“哈……”同样长着猫耳的明石也哈欠出声，她是为数不多在救援行动中出过大力气的舰灵。
阿贝克隆比还是那么精神十足，另外两个浅水重炮舰灵也面无倦色，但其她人都是一副呵欠连天的过劳样子，拉菲更是已经不省人事，负责搬运她的标枪和凌波很仗义地扔她体验沙堆床铺的舒适度——脸朝下。
不仔细看着跟弃尸荒野似的……
“哈……呜……”标枪和凌波揉着眼睛，一人架起拉菲的一只胳膊就向着宿舍的方向拖去，在沙滩上拖出一道长沟。
“一会用抑制铐吧，不然这个样子没法上楼喔。”
“附议……的说。”
哈曼看着擦地而行却仍大睡不醒的拉菲，脸上肌肉阵阵抽搐，拉菲、标枪、凌波、Z23，这四个人的相处方式真是太奇怪了。
Z23——眼角的余光瞄到了解开钢缆，正试图偷偷溜走的Z23。
“23姐！”哈曼喊住准备肇事逃逸似的Z23，“你去哪里啊？”
Z23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晨跑，一会就回！”
至少在找借口这行当里，晨跑狂热者和自由泳鬼才半斤八两……
“可你还带着伤呢！”哈曼的声音听起来越拉越远。
“哈……美好的清晨……呼哧……适合跑步。”Z23上气不接下气，脚下铿然作响，很快来到一片隐蔽的沙滩。四下没人，更无内鬼，正是适合继续交易的好地方。
她理平凌乱的呼吸，撩开脸前的一缕金发，忐忑地转向正喧腾地冲刷沙岸的大海。
跟外星人交涉是件复杂的活计，困难程度不亚于迫使阿贝克隆比停止恶作剧或者给南达科他和华盛顿劝架。在这件事——也就是第三类接触——上有所隐瞒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情节严重时甚至可能威胁Z23今后任期的啤酒配额。
但这次这位，却让Z23的直觉得出了某种神秘的结论。
哈迪斯没有让女士久等，在确认自己没有暴露风险之后便立即现身。
海陆交际，半远不近之处，空气中隐约扭曲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空间泡，先是完全透明，而后无论是颜色还是状态都神似即将破裂的肥皂泡，泡膜上的三原色流转涌动，疯狂地向内堆积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高大人形，最终，各色交融，化为冷硬的漆黑。
哈迪斯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把Z23紧张地够呛。
“你的朋友们很值得信赖，看起来是一群值得托付后背的的好同伴。”哈迪斯礼貌地说道。
“呃……您可贵的无私与友善拯救了三个落难的灵魂，我将永远不会忘怀……”
两人一起陷入难言的沉默。
大冬天里Z23感觉脊梁后面冷汗直冒。缺少了开人脑壳这一高度普及于诸多世界的流行运动，他们的第一段对话就狠狠撞上了文化差异的硬墙。
“嗯，那就谢谢你的……赞美。”哈迪斯似乎早有所料，“不过如果愿意的话，请向我说明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
语气中明明白白的不容拒绝让Z23更加紧张，她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液。而哈迪斯，似乎觉察到了少女内心的焦灼，用手势示意Z23稍等，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黑漆漆的短棍状物体。Z23定睛一看，是支钢笔，这面貌熟悉的物件让她又是一阵瞎想——这货跑得快，不会是去哪里抢劫了吧？
正想时哈迪斯已经开始捣鼓那支黑色钢笔，没两下笔杆处就弹出一方蓝盈盈的投影框，这打消了Z23可笑的外星人抢劫论——地球上可没有这么小的投影设备。
“看这里，别眨眼。”哈迪斯俯身把投影框举在Z23面前，“也别瞎想，我对刺探个人隐私没什么兴趣”
Z23谨遵不讳。
实际上只是一刹那的功夫，眼前的投影框内突然滚过一道快得让人无法描述的色彩洪流，随后投影消失。Z23揉着眼睛，哈迪斯用人类难以理解的手段收回了钢笔。
“十分感谢，”哈迪斯说，“我已经了解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啊？”Z23还没缓过劲来。
“怎么回事？哦，你刚刚看到的是一位帝国审查官整理编辑的‘异世界办公指南’之调查问卷篇，如你所见，可以用全格式播放。然后？然后你的大脑会阅览问题并生成我可以读取的相关信息。”
“可我连一个字都没看清！”
“正该如此，”哈迪斯的语气颇不以为然，“想用视觉读取完整版本的问卷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压缩包可以诱导你的潜意识给出答案，然后通过各种途径被我探测到——当然，是在‘协议’容许的范围内。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当然，你可以相信那位审查官的为人和他对公事的敬业态度。”
说完，哈迪斯迅速而不失礼节地告辞，转身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Z23急切地喊住他。
哈迪斯转过头，红色火焰透过头盔缝隙盯着她。
“请讲。”
“我也有，呃……有问题。”
“以公家的名义还是私人的名义？”
“都有。”
“可以，”哈迪斯回答，“我会尽量回复。”
Z23定定神，觉得这事太不公平，人家用篇小动画就套出了想要的一切，她用嘴提问能不能得到答案还得看人心情……
哈迪斯确实如他所言，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如实回答，太复杂的技术问题他无法，但技术问题导致的恶劣结果是很容易说明的。他顺便祭出了那张倒霉催的复古风火车票，表示这玩意虽然害惨了他，但会在接下来帮他把一切办妥——这一行动成功收获了姑娘真诚的担忧目光。最后，他承诺自己办事会尽量按当地规矩来。
“反正我是来休假的。”——哈迪斯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