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调出了B区监控终端的原始数据流。
屏幕发出幽蓝色的光，波形图像垂死者的心电图一样起伏不定。
三分钟，187秒的残存信号，就像被灰雾啃噬过的胶片，断裂、扭曲、布满噪点。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图鉴界面同步展开多重分析模块——脑波残留重构、声纹逆向还原、记忆频率提取。
每一项都在超频运转，散热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仿佛整座安全区的神经都在为这一刻绷紧。
“你在找什么？”苏晚舟站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她刚从外围防线巡检归来，战术外骨骼上还沾着灰雾凝结的黑霜。
“一个频率。”林策没有回头，“能穿透死亡的频率。”
他将老校长牺牲前的公开演讲录音导入系统，那是末日降临前夜，他在毕业典礼上的最后一段致辞：“……这墙，是给念书的孩子留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策反复播放这句话，提取语调中的情感峰值、共振频率、神经电位波动特征。
与此同时，图鉴自动匹配了那段187秒的脑波残留。
匹配度：63.2%。不算高，但在灰雾干扰下已是奇迹。
“不是记忆，是执念。”林策低声说，“人在临死前最放不下的东西，会以某种形式留在物理介质中——比如墙体的振动频率，比如空气里的电磁余波。拼图能读取这些，不是因为它先进，而是它本就属于这种规则的一部分。”
他启动【词缀具象化】功能，选择一块未激活的白色拼图残片——编号【W-009】，来源不明，属性空白。
将人格映像模型注入其中，系统弹出警告：
【警告：该操作可能引发意识熵增溢出，风险等级S。】
林策点了确认。
三小时。
整座控制室无人离开。
陈薇蹲在实验台前记录数据，韩骁靠墙抱着步枪，眼神复杂。
顾倾城通过空中指挥舱的实时链接沉默旁观，她的运输舰队正为前线运送新型防护涂层，但她暂停了一切调度，只为看这一眼。
突然，残片震颤。
一声轻响，像是玻璃内部的裂纹蔓延。
紧接着，一道模糊人影从拼图中升腾而起，泛着微弱的金光，逐渐凝实——是老校长的模样，西装的褶皱、眼镜边缘的划痕，甚至嘴角那抹习惯性的苦笑，都一模一样。
全息影像转过身，嘴唇微动。
“这墙，是给念书的孩子留的。”
声音响起的瞬间，控制室内温度骤降，空气仿佛凝固。
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韩骁的手已经按在枪柄上。
但林策只是盯着，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
“这不是回放。”他说，“是响应。”
他让几名学生靠近模型测试反应。
当他们走到东侧走廊时，影像忽然抬手，指向天花板一处裂缝：“别走那边。”
几乎同时，混凝土簌簌剥落，一根钢筋砸下，正好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没人说话。
陈薇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翻着笔记，“不是幻觉……它有环境感知能力！它在用死前的记忆预判结构风险！”
她看向林策，眼中燃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如果我们能把更多牺牲者的执念提取出来，注入拼图——我们就能造出不需要睡觉、不会恐惧、永远不会背叛的哨兵。他们不会呼吸，但会记得自己为什么而死。”
“记忆哨兵。”林策接上这个词，目光沉静，“不是亡灵，是延续。”
韩骁皱眉：“听着像招魂术。”
“是科技。”林策纠正，“只是我们还没定义清楚它的学科名称。”
陈薇立即投入研发。
她提取了七名牺牲者临终前的脑电波峰值——一名教师、两名民兵、一名医护、三名普通居民。
将数据与拼图粉末、神经凝胶混合，封装成拇指大小的胶囊，命名为【意识锚点单元】。
韩骁带队在北段外墙测试。
那里墙体破损严重，认知干扰指数常年偏高，居民夜间频繁出现幻觉。
他们将胶囊嵌入裂缝，激活。
第一夜，灰雾波动剧烈。
凌晨两点十七分，监测系统捕捉到异常能量场。
胶囊表面泛起涟漪，随即，一道道声音从墙体中传出——
“快趴下！”——民兵张强，死于第三次灰雾潮。
“别看它的眼睛！”——护士李芸，为保护患儿牺牲。
“还有人没撤……我还不能睡……”——教师王建国，最后一刻仍在组织疏散。
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刺破灰雾的低语。
监测数据显示，该区域的认知干扰蔓延速度下降了52%，居民脑波稳定性提升明显。
第三天，边缘区失智率下降68%。
第四天，有孩子在墙上贴纸条：“谢谢张叔叔提醒我绕路。”
林策站在控制台前，看着全息地图上逐渐亮起的蓝色光点——每一个，都是一名“记忆哨兵”的部署位置。
他下令全面推广，同步启动“守墙者纪念碑”计划，将每位牺牲者的名字、身份、事迹公开铭刻于安全区内墙，接受所有人瞻仰。
“他们不怕鬼魂。”他对顾倾城说，后者正通过通讯频道质疑这一策略的伦理边界，“他们怕被遗忘。”
顾倾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林策，你正在重新定义‘活着’。”
他没有回答。
可就在第七天凌晨，系统警报突然响起。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监控。
苏晚舟调出一段录像：C区西侧，一名已故保安的影像正重复巡逻，路径异常。
本该直线往返，他却一次次走向一扇早已废弃的铁门，停顿，转身，再走来，再停顿。
循环，第37次。
画面定格在他抬起手、仿佛要触碰门缝的瞬间。
苏晚舟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
“它……为什么总想去那里？”苏晚舟的指尖悬停在暂停键上方，瞳孔里映着监控画面中那道佝偻的身影。
灰雾在C区西侧的墙壁上缓缓流淌，就像一层不断呼吸的膜，而那名已故保安的影像已经第38次朝着那扇锈死的铁门走去。
他抬起手——没有实体的手——轻轻抵在门缝处，仿佛能感觉到门后世界的重量。
“林策。”苏晚舟声音紧绷，“他已经循环了七小时二十三分钟。能量波动同步率从91%降到了67%，意识锚点正在崩溃。”
林策站在主控台前，目光却没有落在屏幕上。
他盯着图鉴界面上那一行微弱跳动的数据流：【W-017｜意识锚点单元｜匹配源：周志明，原C区安保组组长｜执念强度：A ｜未完成项：女儿周晓雨·下落不明】。
数据不会说谎。但情感，是另一种频率。
他调出周志明生前最后24小时的行动记录。
三十七次进入监控盲区，三次试图拆毁这扇门，最后一次出现在门边时，他手持撬棍，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喘息和低语：“小雨……爸爸来了……再等等……”
门后是废弃的地下储藏通道，在末日初期因结构不稳定被永久封闭。
官方记录显示无人被困，但林策知道，很多名字，在系统更新前就已经消逝了。
“打开它。”他突然说道。
“什么？”顾倾城的声音从空中指挥舱传来，带着迟疑，“那堵墙已经嵌入了三层意识锚点，强行拆除可能会引发连锁崩解。”
“那就一边拆，一边稳住。”林策走向装备柜，取下便携式频谱稳定器，“执念不是程序错误，是未完成的逻辑。我们以为哨兵是工具，其实他们是债主。”
苏晚舟不再质疑，立即下令封锁C区，启动应急隔离罩。
韩骁带人用液压剪剪开铁门外围的钢筋网，陈薇同步释放神经凝胶雾，稳定周围锚点的情绪共振。
当铁门被缓缓推开时，一股陈腐的空气涌出，夹杂着早已凝固的呼救录音残片。
三具遗骸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里，最小的一具怀里还抱着半本烧焦的作业本，封面上写着“周晓雨，五年级二班”。
那一刻，整个安全区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监控画面中，周志明的影像停在门口，缓缓转过身，面向林策所在的方向。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迟缓却庄重，就像完成了一生最后的仪式。
然后，金光从脚底升起，如沙粒般散入墙体，拼图残片【W-017】在系统日志中化为灰烬。
林策在个人终端上敲下一行字：“执念完成，方可安息。否则，墙也会痛。”
就在这时，图鉴猛然震动。
警报无声，却直接刺入神经。
全息界面被强制刷新，第四层天梯的能量读数飙升至临界值——倒悬城市的轮廓在高空彻底显现，宛如一座反向生长的巨大都市，其底部浮现出与安全区完全一致的拼图纹路阵列，正以极低频脉冲向地面投射信号。
紧接着，图鉴弹出猩红色提示：
【检测到同步召唤——来自地底坐标】
林策调出地质雷达，画面层层穿透地壳。
在莫言曾站立的那座山坡下方，赫然存在一座直径超过两公里的巨大空洞。
内部结构……竟与倒悬城市完全镜像对应，每一根梁柱、每一道拼图凹槽，都分毫不差。
而图鉴最后一行文字开始闪烁：
【文明·金·1/1已激活】
【解锁能力：执念回响——可短暂唤醒逝者完整意识（限一次，需等价献祭）】
还没等他仔细阅读，韩骁猛地撞开指挥室大门，装甲靴在地面上砸出闷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骇。
“东墙第三段……自己动了！”他喘着粗气，指向东方，“混凝土在生长！钢筋自动排列，就像有东西在——在往地底某个方向延伸！”
林策望向窗外。
夜色中，东墙确实在动。
墙体如活物般缓慢隆起、延展，新生的结构泛着微弱的金光，轨迹笔直，仿佛被某种深埋地底的引力牵引。
更诡异的是，沿途每一块新生的墙体上，都浮现出未曾设计过的铭文——像是某种古老语言，又像是……拼图本身在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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