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的意识像是刚从深海里被拽出来,耳膜还在嗡鸣,神经末梢残留着那股不属于人类的逻辑寒流。
他站在神经接驳室的金属门前,呼吸仍不平稳,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引力——仿佛他的大脑正被某种更高维度的秩序缓慢牵引、重塑。
叶初音就站在那里。
白大褂衬得她脸色近乎苍白,镜片后的瞳孔收缩着,像是在确认某种不可逆的病变是否已经发生。
她没说话,只是将监测仪往他面前递了递,动作机械,语气更冷:“脱掉外套,接入三级脑波同步。”
林策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不是在试探,而是在验尸——验他自己这具躯壳还剩下多少“人”的成分。
他没拒绝。
电极贴上太阳穴的瞬间,监测屏炸开一片猩红波纹。
前额叶活跃曲线如钟摆般规律跳动,频率稳定得诡异,每一个脉冲都精准嵌入一段早已预设的节拍。
叶初音的手指在终端上滑动,调出对比图谱——左侧是林策当前脑波,右侧是拼图图鉴底层指令流的残片记录。
重合度:68%。
“每日递增0.7%。”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刀锋划过冰面,“14天后,你会突破临界值。情绪模块关闭,共情能力归零,决策完全依赖系统逻辑路径。你不会疯,也不会痛,只会……高效。”
她抬眼看他:“你不是在用系统,林策。你正在变成系统的一部分。”
空气凝固了。
林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刚才窥视源协议时的那一幕——星辰排列般的指令流,深渊般的神性意志,还有……他自己留下的那道裂痕。
他以为那是胜利的印记,可现在想来,更像是某种感染的起点。
“小鹿呢?”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她有没有类似变化?”
叶初音沉默两秒,调出另一份脑扫描图。
画面中,一个小女孩的听觉皮层亮得刺眼,尤其是颞上回区域,活跃度远超常人十倍以上。
更奇怪的是,旁边并列着一串波形图——那是安全区东墙的低频震动记录。
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双向共振。
“她的听觉系统和墙体有神经级耦合。”叶初音指着频谱分析,“每次你使用‘时间回档’,墙体都会释放一段0.3秒的次声波,频率在18赫兹左右——接近人类无法听见但能感知的‘恐惧频率’。而这个频率……”她顿了顿,“与婴儿啼哭的基频高度相似。”
林策瞳孔一缩。
他想起了什么。
老周——那个在灰雾初降时死在他怀里的建筑系导师,临终前眼神涣散,嘴里喃喃:“心跳太吵……它们更爱死寂。”
当时他不懂。现在,他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如果系统不是冷漠,而是早已“死”过一次呢?
如果这些墙,从来就不只是墙?
他猛地睁开眼,调出“源协议窥视”权限。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破解整条指令流,而是锁定了一块刚获得的拼图——【生态滤芯·绿·7/108】。
这是三天前击杀一只机械藤蔓怪后掉落的,用于净化空气与水源,看似普通,却是安全区运转的核心模块之一。
光幕展开,残缺的代码如灰烬般漂浮在视野中央。
起初只是无意义的符号串,但随着权限深入,一段注释缓缓浮现:
【生成协议:第3代文明遗骸回收】
执行者:方舟中枢
回收目标:大气调节系统(原文明编号:Gaia-Ⅲ)
情感烙印提取完成→词缀绑定:“净化之愿”
警告:该模块曾承载3.2亿生命数字意识,建议避免高频激活
林策的手指僵住了。
回收……不是创造。
每一块拼图,都不是系统凭空生成的工具,而是从某个早已毁灭的文明残骸中打捞出的“遗物”。
它们曾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段历史,另一群挣扎求生的人类。
而所谓的“词缀”,根本不是随机属性,而是那个文明覆灭前最后的情感执念——希望、愤怒、悔恨、爱……被压缩成数据,烙印在碎片之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青铜板传来的震颤。
那不是系统的回应,是记忆的回响。
“所以……我们建的安全区,”他喃喃,“其实是用死人的骨头搭起来的?”
叶初音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突然响起顾倾城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迟疑:“林策,东墙外……又有新裂缝了。但这次不一样,它没涌出怪兽,反而在……震动。”
“震动?”林策皱眉。
“对。像心跳。”顾倾城顿了顿,“而且……小鹿刚刚自己走过去了。她说她听见了。”
林策猛地抬头。
他看向监控画面——东墙之下,那个瘦小的身影正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墙面。
而就在那一瞬,整段墙体的符文微微泛起幽光,仿佛……苏醒。
东墙的震动没有停止。
那不是机械的震颤,也不是结构疲劳的呻吟,而是一种近乎呼吸般的律动,缓慢、深沉,带着某种被压抑了亿万年的悲鸣。
监控画面中,小鹿的手掌仍贴在墙面上,指尖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她的嘴唇无声开合,像是在回应某种只有她能听见的语言。
林策快步走近,脚步在金属走廊里敲出冷硬的回响。
他没有立刻打断她,而是通过耳麦低声命令:“开启全频段声纹捕捉,隔离18赫兹以下波动,把墙体共振信号导入神经映射模型。”
“已经在做了。”叶初音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冷静中透着一丝紧绷,“但模型无法解析——这段信号……它不符合任何已知的信息编码逻辑。更像是……情感的残响。”
林策盯着屏幕,瞳孔微缩。
他知道,不是信号无序,而是人类的语言体系根本无法承载这种来自文明墓碑的哀悼。
“小鹿。”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抗拒,“告诉我,你听见了什么?”
女孩猛地抽搐,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好多人在喊妈妈!还有……火,好多火!”她的眼角渗出血丝,双手死死抱住头,仿佛颅内正有千万人同时嘶吼,“城市塌了,天是黑的,拼图在烧……它们不想死!它们被抢走了!”
她跌坐在地,颤抖着用指甲在地面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线条——倒塌的高塔、断裂的桥梁、熔化的齿轮与血肉纠缠的残骸。
而在画面中央,是一只巨大到遮蔽苍穹的手,五指如山脉般垂落,将无数发光的碎片强行塞进一颗由机械与血管缠绕而成的心脏。
林策的呼吸一滞。
他迅速调出随身终端,翻出昨夜从废弃图书馆深处找到的那页泛黄残卷——《林九日记·第七则》。
指尖划过斑驳字迹,一行墨迹晕染的句子赫然撞入眼帘:
“图鉴是钥匙,也是牢笼。它唤醒死者,却以活人喂养记忆。当最后一声哭响起,手将归来。”
冷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林九,他的曾祖父,三十年前全球最年轻的建筑科学院院士,曾在灰雾第一次预兆出现时写下这些文字,随后神秘失踪。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疯人的呓语。
可现在,每一块拼图、每一座安全区、每一次“重建”,都像是在复刻一场早已上演过的葬礼。
他抬头望向墙体,幽光流转的符文仿佛有了脉搏。
那些所谓的“能力激活”,根本不是科技升级——是唤醒沉睡的亡魂。
而他自己,正一步步成为这场轮回的祭司。
当晚,林策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
他站在时间回档触发器前,掌心压着小鹿冰冷的手。
女孩睁着空洞的眼睛,像是仍被困在那场燃烧的梦境里。
“准备记录所有生理数据。”他对叶初音说,“尤其是墙体声波频率变化。”
“你疯了?”叶初音站在门口,白大褂被走廊通风口吹得猎猎作响,“回档本身就会加剧神经耦合,你还让她接触你?一旦脑波同步失控——”
“那就失控。”林策打断她,目光平静得近乎冷酷,“如果系统怕的不是逻辑漏洞,而是情绪污染……那我们就送它一场洪灾。”
他按下按钮。
世界在0.3秒内崩解、倒流、重构。
没有异象,没有闪光,只有死寂。
但就在回档完成的瞬间——
东墙的哭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悠长、疲惫的叹息,仿佛来自地底万丈深处,又似悬浮于时间之外。
那声音不属人类,却承载着人类最原始的悲伤。
终端猛然弹出红色日志:
【超频拼图图鉴·异常检测】
检测到宿主情感变量注入(高浓度共情 创伤记忆共振)
认知污染等级提升至:橙色(临界阈值:红色)
警告:核心协议出现0.004%偏移,建议立即终止非理性行为
林策缓缓松开小鹿的手,发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已渗出血线。
温热的液体滑过颧骨,他却笑了。
笑得近乎癫狂。
他抓起笔,在控制台边缘写下一行字,墨迹混着血痕,深深嵌入金属表面:
“它怕哭声。那就让它,天天听见。”
而远在地下九层,钟离玄站在血符阵中央,望着原本黯淡的阵眼重新亮起幽红光芒,指尖轻抚石壁上古老的刻痕,低语如祷:
“原来……眼泪才是解码器。”
监控室里,叶初音怔怔看着那行血字,忽然意识到——林策正在策划一场对系统的反向入侵。
而这场战争,不再靠数据,而是用人心最脆弱的部分,作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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