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青君 > 第9章 贵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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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雨水淅沥未断,天光初霁时,还能听到房檐滴水的声音。

院子里到处都是积水,踩一脚满腿的泥,雁娘子只能在房檐下的宽敞处摆了架子宰牲,只是昨日裕丰斋的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

来买肉的人少了很多,能冒雨过来的那几个里,大半还是为了来打探消息的。

雁娘子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应付几句,可没多久就不耐烦了。

眼瞅着有人话里话外提及昨儿个死在裕丰斋的人,她杀猪刀朝着猪骨上一剁。

“老娘又不是土地公,还管谁死在这片地界,他给老娘上香了吗?”

问问问,烦不烦!

有人摄于雁娘子的刀,悻悻然道:“我们这不是好奇问一嘴,昨儿个死的那个人可是京里头逃出来的逆贼,听说太子殿下失踪都跟他有关系,那靖钺司的人和朝中的官爷就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雁娘子,你这杀猪才能挣几个钱,要真能找到什么和太子有关的线索,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杀猪怎么了,老娘愿意,关你屁事。”

雁娘子言行粗鄙,“还太子,你们有几斤几两自己没个数,真以为那么多人都找不着的东西搁你们就能碰着?这天大的福气给你们,有命去享吗?”

她将割下来的肉一分为二,砰地摔在木板上。

见有人还想问,雁娘子掀眼乜过去,眼神比手里的杀猪刀还剐人。

“老娘忙的很,要买肉就买,不买就滚!”

隔了些距离的偏房里,孟宁唇色依旧苍白,脸上也显得格外没气色,她站在窗前瞧着那边暴躁至极的雁娘子,目光扫过那些个打探消息的人。

身后床板上的孟明轲突然疼得闷哼出声,口中咬着的帕子都浸了血,却是大夫替他重新正骨。

“你说说,这腿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怎么又磕成这样?”

“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他要好生卧床养着,骨头彻底长好之前切不可乱动,弄成这样是不想要这条腿了?”

孟宁收回目光:“阿弟伤的很重吗?”

“何止是重,小腿骨裂了,皮下也积了淤血,要不是及时用针帮他引出来,这腿就废了。”

那大夫拿着帕子擦掉手上的血,眉毛都拧成了疙瘩,

“孟公子这膝骨本就断过一回,还没长好又错了位,今日虽然重新续骨,可加上这小腿骨的伤,就算是长好了也难好的彻底,往后刮风下雨,这腿怕都是得疼的入骨难耐。”

想好彻底,不可能了。

孟明轲满面都是冷汗,脸皮不自觉的痉挛,抓着床被疼的手上青筋浮起。

孟宁细声说道:“都怪我,若是早知道会连累阿弟,我昨日就不该去裕丰斋……”

这大夫的铺子就在福来巷口,昨儿个亲眼瞧见那些凶神恶煞闯进巷子里的人,而且裕丰斋那点儿事今日早就传开了。

那可是黄泉口走过一遭的事情,见眼前小姑娘病弱苍白的模样,大夫忍不住叹了一声:

“孟小娘子也别自责了,京里头的官爷咱们哪能招惹得起,孟公子这伤虽重,但只要养好了也不妨碍走路,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倒是孟小娘子,你本就体弱,这次又数症并发,元气损伤太过,接下来可千万不能再碰那些诱症之物了。”

孟宁轻声细语:“多谢大夫,我会记着的。”

“那我先回去给孟公子抓药,晚些你去……”

原是想要让孟宁去铺子上拿药,可瞧她这幅风吹都要倒的样子,大夫连忙改口,“等下让我家闺女把药给你们送过来。”

孟宁道了谢后将大夫送至门前,见他去与雁娘子打招呼,她抬眼看了下四周屋檐在门前站了片刻,这才返回了房中。

外间隐有光透进来,屋中显得亮堂。

孟家姐弟住着的偏房正对着院前,却又离喧闹的正门最远,加之拐角处有个梁柱刚好能遮挡外面,是个既安静又周全的地方。

孟宁缓步走回床前时,床上的少年已经扯掉了嘴里的东西,唇上沾着血,脸比她还要白。

窗外有风吹在打开的窗扇上,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如擂鼓急振,孟明轲满是怒然抬头:

“你要是不想救我,大可不用理会我,何必将我困在身边又这般屡次折辱。”

当初好不容易从京中逃出来,他率东宫余众被人追杀险死还生时,肃安公府的人找上来护着他。

他原以为是来救他的,满心感激的跟着这个传闻中的付家长女走,可哪知道一脚踩进了泥坑里,就再也甩不掉这团烂泥。

付青君体弱身患隐疾,骑不得马,走不得路,吃不得苦,碰不得半点脏污。

他堂堂太子,就算离开京城之后也处处有人照顾,可自从跟着付青君后,车要他赶,饭要他做,衣要他洗,砍柴狩猎,生火守夜,不仅要伺候付青君这个病秧子,就连跑个路都得他背着人走,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奴才。

他之前想要离开,直接被付青君送到了贼窝里差点没命,狼狈逃出来后,又看在付青君后来几次救他性命的份上,他处处忍着她。

好不容易避开所有人到了奉陵,即见曙光,怎料刚入城这疯子就让人打断了他腿砸破了他脑袋,让他足足昏迷了半个月,至今都躺在床上没出过这孟家院子半步。

“你当日要来这姓孟的泼妇家中也就算了,我忍了她粗鄙无状,可如今我腿伤好不容易快好了,你却又朝我动手,你是想要废了我?!”

孟明轲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压不住的怒火。

孟宁咳嗽了两声,说话很轻:“这不是没废。”

“付青君!”

“你可以再大声些。”

床上少年气怒一滞,却又忌惮不敢闹开惹人注目,只能狠狠剜着孟宁:

“我知道我之前贸然联络左相的人露了痕迹,害你的那些亲卫被抓,可你已经让我躺了这么久了,你还想要如何?难不成让我给那几个下人偿命!”

“嗯,想。”

“你!”

孟明轲眼睫颤了颤,难以置信,“那只是几个奴才!!”

他生来尊贵,是宫中唯一的皇子,五岁便被封为太子,被父皇带在身边长大,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朝臣百官,多的是人愿意为他去死,而且能为皇家卖命那是举族的荣耀。

当日大意害了肃安公府那几个亲卫,他虽有愧,可也已经想好了。

等去了茂州拿了兵权重回京城,他会为肃安公府昭雪,厚赏那些为护他而死之人,庇荫他们族亲。

可如今孟宁居然为了几个下人的命,就想让他去死。

她疯了不成?!

少年是真真切切的震惊,眼底的疑惑和难以置信更是明晃晃的,他是真的理所当然觉得为他死是应当。

孟宁垂了垂眸:“当年太祖皇帝未入军伍前不过是个乞丐,若非时运登上高位,你血脉可能还不如你口中的奴才。”

“死在渡口的蕤宾是李姓望族之后,应钟虽是孤儿却父母皆为戍边而亡,你的命,怎能比得上他们。”

昨日哮疾发作伤了气管,孟宁说话显得中气不足,却毒的扎心。

“他们已经没了命,你连瘸都不会瘸,只是刮风下雨疼一疼来祭奠他们,怎么了。”

“你!”

孟明轲听着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煞白的脸一点点铁青,跟癫痫似指着她片刻,突然起身就想要跟她拼了。

然而才刚扑过去就被孟宁伸手按在断腿上,疼的“砰”一声摔回了床上,张嘴刚惨叫了声,被她用之前咬过的布巾堵了嘴。

孟宁拿着绢帕擦手:“君子应厚德载物,闹什么。”

孟明轲倒在床上险些没背过气去。

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被惨叫声惊动的雁娘子提着杀猪刀过来,隔着窗户就喊:“叫什么,怎么了!”

孟宁拢着袖子细声道:“阿弟哭了,怕疼。”

雁娘子瞧着他堵住的嘴顿时嫌弃:“多大的人了还哭。”

“阿弟自小便脆弱。”

“脆弱个屁,你们孟家怎么不直接养两个女娘。”

孟明轲眼睛瞪圆了又圆,到底一口气没上来,闭眼厥了过去。

雁娘子:“……”

不中用的东西!

雁娘子正想进去瞧瞧,外间传来惊呼,她和孟宁同时扭头,就见身着帝青色锦衣的江朝渊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