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娘子,你不管管?”陈钱下意识朝着身旁问。
孟宁撑着伞摇摇头:“不用,将军只是与他玩闹,有分寸的,也不会随意伤人,倒是我阿弟年少性子急,爱惹是非,若不让将军拦着他,他那条断腿怕是就真的别想再好了。”
陈钱怔了下,刚想说为什么不能好,转瞬就想起那孟明轲的腿,可不就是上次靖钺司的人来搜查时,给再次弄断的么。
他们找的大夫说了,人家小孩儿的腿本来都快要好了,结果再断一回,伤上加伤,要养多久不说,将来也好不彻底。
那句爱惹是非瞧着说的是孟明轲,可嘲讽的唾沫子都快砸他们脸上了,陈钱顿时讪讪闭了嘴。
靖钺司一众习武之人,皆是习惯了素日脚程,江朝渊虽只是寻常向前,但他身形高大,腿一迈便抵得常人两步之距。
众人踩着泥泞向前,唯独孟宁撑着伞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她步幅本就不大,走路还矜的很,有积水时避开,不好走的绕路。
等提着裙摆避开地上溅起的淤泥,一抬头,方才还疾行的几人都是停了下来。
孟宁疑惑:“怎么不走了?”
“走什么走!”她这速度跟爬似的,龚昂瞧着她这副做派只觉得牙疼,“你是属龟的?就不能走快些,像你这么一点点挪回去,天都要黑了!”
他们负责押送犯人,自然都得近处跟着,可她这么慢吞吞,怕是有出福来巷的功夫,他都能走外面三条街了。
孟宁放下裙摆,细声细气的讲道理:
“我也想走快些,可身子不允许,太过剧烈动作后肺气过盛,会引发了哮疾,江大人想要带我回去问话,若我这个时候发了病,他又得怨我心机深沉。”
龚昂:“……”
停在前面的江朝渊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朱唇雪肌,不见那日裕丰斋内发病时的孱弱苍白,可他也记得那大夫说过,孟宁的瘾证和哮疾都极为严重,发作起来是会要人命的。
这女子狡猾,对他也多有算计,但她身上病症已命人询问其他大夫,是确有其事。
江朝渊不欲在这种小事上纠缠,眼见天黑沉沉的,指不准待会儿又会落了大雨,开口朝着龚昂吩咐,“前面不远就是坊市,你去找辆马车过来,我们在路口药铺等。”
“她是犯人,还坐马车。”
他们都是走路过来的,龚昂不满,“大人,属下看她就是故意的,还不如直接捆了走……”
“捆什么捆。”没等话落,陈钱就拽了他一把,“大人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话干什么?”
谁不知道这女子是故意的,否则大人将人带回去干什么,可是她这副模样除非直接动手,否则人家就是走不动你能怎么着?
人家有哮疾,浑身都是毛病,要真不管不顾让她发作了还得他们给寻医问药,而且要动手大人刚才在孟家就已经动了,还能等到现在?
陈钱朝着龚昂踹了一脚:“赶紧去,别耽误事。”
龚昂瞪向孟宁,气哼哼嘟囔了句去就去然后走了。
孟宁这才撑伞走到江朝渊身旁:“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江朝渊撑伞侧首,作样子往她脸上瞧了眼,“我正好有些事要问巷口那位大夫。”
孟宁诧异:“你是说邵大夫吗?他这个时候应该在铺子里。”
见她轻扬着脸,丝毫没有心虚之色,他便知道就这般言语试探是探不出什么来了,江朝渊旋身便朝外走。
邵大夫送走了之前的病人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瞧着巷口的方向,他猜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进福来巷去做什么,转瞬就瞧着那些人出来,不仅带着孟宁,还径直朝着铺子这边走来。
他悬着的心直接死了,“江大人,你们这是……”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这…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之前的事不是已经查清了吗?”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孟宁见邵大夫紧张的脸皮都绷紧了,手脚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她合了伞,走上前:“邵叔不用怕,江大人他们又不吃人,估摸着就是之前的事情再找你印证几句,他问什么你说什么就好了。”
邵大夫有些不安,但也不敢拒绝,忙引着几人入内坐下。
江朝渊看了眼铺子里满腾腾的药柜,又瞧了眼不见其他人,问道:“你那日说,孟家养的那条狗原是你家的?”
邵大夫点点头:“是啊,是我闺女养的,她打小就疼那黑狗,只是那狗凶得很,我夫人不喜欢它,就把它栓在铺子门口,结果那日突然发疯咬伤了来看病的客人。”
“我这铺子小门小户,平日里也就是糊个口,那次人家咬死了要我们赔钱,我夫人气怒就想打死了它,结果凑巧被孟小娘子看见,她说她来出这钱,这狗以后就跟她了。”
当时要赔的可足足有二十两银子,反正都是要打死的畜生,能抵了银钱他们当然乐意,所以就让孟宁将狗给带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应该就是孟小娘子他们来了没多久吧。”
“那这狗后来时常回来?”
邵大夫摇摇头:“刚开始没有的,那次我们气急之下打它时下了狠手,这狗记仇的很,而且孟小娘子也不知道怎么训的,能让它跟在身边寸步不离,还是我家闺女瞧见了两回舍不得,自己又找过去孟家,这狗才又时不时回来。”
“我闺女总是偷偷藏东西带去孟家给它,那狗就跟礼尚往来似的,隔三差五就叼些东西送过来,有一回还叼了雁娘子的羊腿肉呢,那大半条羊腿,雁娘子气的拿着棍子追的它满巷子跑。”
江朝渊手落在膝上若有所思,孟宁居然会训犬?
孟植虽不是世家出身,却也家境富裕有些根底,他在刑部侍郎位待了好些年,可孟家的嫡女怎么会这般偏门的东西?
训犬……
江朝渊手指轻敲了敲,他以前在京中好像听人说起过,心头划过道什么,却一时没抓住,他抬眼问:“这狗以前叼回来的都有什么?”
“那可多了,老鼠长虫,肉食杂物,什么都有。”
“书本画册呢?”
邵大夫愣了下,神色瞬间古怪,望向孟宁。
“看什么,我家大人问话呢。”陈钱在旁喝了声。
邵大夫才连忙摇摇头低声道:“那倒是没有。”
江朝渊没有追问此事,只是转了话题:“你说那日是因为那狗撞翻了你的药材,才与孟宁商议赔偿的事,可我观你这铺子并不算宽敞,又临街人来人往,若真有需要阴干的药材,为何不送去后院?”
邵大夫连忙道:“大人有所不知,那药材本就是早上才送来的,我跟人结算药钱时,因着那些药材不便宜,所以全部摊开查看了好坏。”
“我这铺子和后院没有连廊,那几天雨又下的大,我怕不小心淋湿了,索性就直接放在了铺子里,想着晚些时候雨停了再弄去后院的房子里阴干,哪想到就被将军给撞翻了。”
那天将军满身满爪子的泥水闯进来,叼着那账本跟找骨头一样,四处乱窜。
那药娇贵,被踩得毁了大半,邵大夫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疼。
江朝渊闻言低道:“可真巧……”
“啊?”邵大夫抬头,“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那日给你送药材的人可与你相熟?”
“不认识,他说他是城外八里山的农户,家里有个能辨药的媳妇儿,采了药来城里换些银钱,我瞧着还不错就收了。”
江朝渊闻言抬眼看向孟宁:“这满城的药铺、药堂,多的是从城门进来就能看到的,可偏偏一个城外的农户,避开更好的选择,绕一大圈到城西这偏僻街巷,找了个不起眼的药铺子卖上好的药材。”
“孟小娘子,你说那农户图什么?”
孟宁静了下,浅笑:“也许是缘分。”
陈钱:“……”
见过睁眼说瞎话的,没见过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连江朝渊也被她这鬼话给气笑,他微吁时手撑着膝,扯动嘴角:“那你不妨算算,这缘分能保得住你长命百岁吗。”
“那肯定是不能了。”
孟宁笑着说道,“我爹若还在时,家中金山银山娇养,或许能保我常人之寿,可如今这般糙活着有一日算一日,指不定再像裕丰斋那般来一回,说没就没了。”
“短命鬼嘛,我懂。”
江朝渊哪怕能言善辩,也是突然词穷,刚堆起的气势愣是僵住,药铺里其他人都是嘴角抽了抽,安静的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