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暗池归途 > 第5章 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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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静栀的手猛地从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抽回,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指尖残留的金属凉意瞬间被滚烫的血液冲刷殆尽,又在下一秒冻得彻骨。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散乱的长发随着动作凌乱地拂过眼前,遮挡了屏幕上母亲的名字和那串刺目的数字,却遮不住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灼痛。

震惊、感恩、被命运愚弄的荒谬感……所有汹涌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最终汇聚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怒意,直冲头顶!

“钟谨言!”她的声音不再是破碎的哽咽,而是拔高到近乎尖利,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愤怒,撕裂了数据洪流低沉的嗡鸣,“你调查我?!你监视我的生活?!整整七年?!”

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眼前这个掌控一切的男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职业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被侵犯隐私的屈辱和愤怒。

母亲得救的感恩被这巨大的阴影瞬间覆盖、扭曲。

“那笔钱……我感谢你!我跪下来感谢你都行!”她的声音在愤怒中颤抖,手指狠狠指向身后屏幕上母亲的名字,“但这不能成为你践踏规则、玩弄人心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你现在……现在这样把我当提线木偶一样摆布的理由!”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留下灼烧的痕迹。她用力一抹,动作粗鲁而绝望。“你成立基金会,你救我妈,那是你的事!但这笔从集团挪用的资金——”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抓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和职业尊严,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指控的尖锐,“它就是违规!它就是——”

“它就是一场豪赌的入场券。”

钟谨言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平静得像深潭的水,瞬间压过了她失控的指控。

他没有被她激烈的情绪撼动分毫,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她崩溃的倒影,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冷静。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如实质般笼罩下来,将她所有的歇斯底里强行禁锢在方寸之间。

“你以为,三年前,你母亲需要的仅仅是一次手术费?”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剖开她愤怒的表象,直刺核心,“终末期肾衰竭,术后漫长的抗排异治疗,终身服用的免疫抑制剂,定期复查、潜在并发症的应对……那是一个无底洞,张静栀。一个凭你当时的力量,哪怕榨干骨髓也填不满的无底洞。”

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开她刻意回避的、血淋淋的现实。

张静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母亲术后苍白的脸、药瓶堆积如山的床头柜、她深夜对着账单无声流泪的绝望——瞬间汹涌而出,将她淹没。

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他说的是事实,残酷得令人窒息的事实。

“成立基金会,定向援助,是我能想到的、最合规也最长久的方式。”钟谨言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它需要资本运作,需要持续不断的资金注入,才能确保援助的可持续性,才能覆盖像你母亲这样的患者漫长甚至终身的医疗需求。”

他的视线扫过巨墙上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最终落回她惨白失魂的脸上。

“至于你口中的‘挪用’,”他微微扯动嘴角,那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集团第三季度,有一笔针对东南亚新兴科技板块的Pre-IPO战略投资,标的公司估值存在争议,风险极高。我调用了部分核心池资金,作为风险对冲的保证金,注入基金会名下的一个专项医疗投资组合。这个组合由我本人直接管理,底层资产是经过严格筛选、与尖端生物医药研发高度相关的优质债券和股权。它产生的稳定收益,远高于市场平均,足以覆盖基金会数年的刚性支出。”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下:

“高风险,高收益。亏损,由我个人无限连带担保承担。收益,全部归入基金会,定向用于像林晚秋女士这样的重症患者。”他微微倾身,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额发,“这操作在集团风控合规手册第17章第3条有明确授权条款,属于CEO权限内的战略风险对冲行为。它确实造成了集团报表上短期的现金流波动,但它不是挪用,张审计师。”

他直起身,姿态如同站在法庭上进行最终陈述的王者。

“这是一场我用自己的信誉和身家做赌注的豪赌。赌赢了,基金会获得长期稳定的资金来源,能救更多人。赌输了……”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我引咎辞职,个人资产清算,填补集团损失。”

冰冷的逻辑链条,清晰的权责边界,无懈可击的风险对冲模型……钟谨言用最精准的金融语言,轻易瓦解了她基于表面数据得出的、带着愤怒滤镜的指控。

他不仅解释了资金的流向,更揭示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运作体系——一个建立在风险之上的、冷酷却又带着某种救赎意味的慈善机器。

张静栀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汹涌的愤怒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数据和规则筑成的铜墙铁壁,瞬间溃散。

指控的尖刺被对方从容地一根根拔除、掰断,留下的是巨大的空洞和茫然。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所有防御、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愤怒、委屈、指控都显得那么可笑而无力。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职业的尊严被碾碎,引以为傲的逻辑推理被证明是片面的误判,连支撑她愤怒的“被侵犯隐私”的控诉,在对方面对母亲重病这一赤裸裸事实的冷酷剖析下,也显得苍白而自私。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不想再看到这个掌控一切的男人,不想再面对这面映照着她所有狼狈和无知的数据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