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樱花开了。晴空万里,斑驳的树影映照着地上早早凋落的花瓣,预示着此时已到了四月,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原本坐在门边看着那满开的樱花出神的木希起身从电视柜里取出了三支香,用打火机点着后,他拿着香走到了院子,对着天空鞠了三躬,然后将三支香一支一支插进了在墙边桌子上早已备好的小香炉里。
一支敬天地——或许也是在敬父母,因为他从未见过父母,并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世,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略表心意。一支敬木生——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十年前死在自己面前,那时他们才9岁。最后一支,是给祁羽的,对自己而言如师如父亦如兄的一个人,5年前死了。
插完香之后,木希回到屋内,拿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又走到了院子,举着茶杯,手指轻叩三下之后,将茶洒进了樱花树下。
“木希,准备走了吗?”
沫樱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催促着木希。
“来了。”
木希浅浅地笑了一下,明明要去办的是自己的事,沫樱居然比自己还上心。
“东西我都拿上了,你别忘了带上你的那副手串。”
刚走出门的沫樱又探回头叮嘱了木希一句。
“放心,我记得呢。”
说罢,木希戴上了放在茶几上的手串。这副手串是以前祁羽给他的,听祁羽说这手串是用帝屋树的果实扎成的,可以辟邪御凶,不过他知道这不是祁羽给他这副手串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他如果在某个地方或者和某个人待久了的话,那个地方、那个人不久就会遇上所谓的“生死劫”,要是再说得再直白点,自己也能称得上是个“天煞孤星”。为何自己会有这种体质,19年来没人给过他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辟邪御凶,辟的邪是自己,御的凶也是自己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荀城,我们出门了。”
木希又折回院子里,仰头朝天台上喊了一句,但并没有得到回应。不过他并不在意,而是径直走到了外面骑上小电驴,等沫樱锁好门提着东西也坐上了车后,便朝着此行的目的地——落鬼坡出发了。
在开了接近一个小时,两人终于到了落鬼坡的山脚下。木希将车靠在路旁后,领着沫樱上了山。沿着小山路向上走去,四周皆是飘洒而落的纸钱,空气还弥漫着残留的放完鞭炮后的硝烟味。木希擤了擤鼻子,伸手拉住走在自己身后的沫樱的手。
“小心点。”
沫樱微微一笑,任凭木希牵住她的手。刚刚差她点被干树枝绊倒了。
山说高倒也不高,但说矮又肯定不矮,两人走了二十来分钟才到了半山腰。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去,稀疏的星星高挂天空,月亮的影子也渐渐显露出来。
木希扒开草丛,叹了口气。
“果然又是这样子。”
草丛后是一座小坟,隆起的小山包上有被新翻的痕迹,但墓碑却倒在一边。
木希上前扶起倒在一旁的墓碑,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墓碑。墓碑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难辨痕迹。
沫樱也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墓碑前。她刚想开口说话,一阵阴风突起,让她和木希自觉脊背发凉。
“你又这样子出来吓人?”
木希没有回头,一边自顾自地说话,一边拆开了沫樱放在碑前的东西。
“啊,好无趣,又被你那么快发现了。”
说话的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当然,早已不是人了。
木希回头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刚刚拆开的东西。
“你看,你最喜欢的。”
“啊,是桂花糕!”
小男孩很是高兴,对着那桂花糕迫不及待地猛吸一大口气。
木希看着小男孩的模样,心里却隐隐作痛。
那是怎样的外表?脸上、躯干、四肢,能被看到的地方均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和初次看到他的时候完全没两样。
那是五年前的清明节。
恰逢木希路过这座山时,却听到半山腰上人声嚷嚷,然后一群人叫嚣着跑下山,一边跑一边喊:
“山上有鬼!”
“有鬼?”
好歹自己也学过些术法,虽说谈不上能达到降妖除魔的境界,但至少也能见机行事,实在不是自己能处理的厉鬼只要不硬碰硬就行了,这么想着,木希便爬上了半山腰。不过等他上了半山腰,并没有见到什么厉鬼,却只见一小孩傻愣在一个瘫倒的墓碑前。
木希摇了摇头,心里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走上前将倒下的墓碑扶起。碑上的字已经无法辨认了。
“怎么,碑倒了就出来吓人吗?”
小孩没说话。
木希叹了口气,转身刚要下山,却分明听到小孩说了句话。
“能给我带些桂花糕吗?”
木希转过头,看着小孩,借着月光才稍微看清了小孩的模样,也才发现遍布小孩全身的伤痕。于心不忍的木希,朝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木希去了当地一个出名的风水先生家。他想知道那个小孩到底是怎么被伤成那样的。鬼身上的痕迹是死前所留,而小孩身上的伤痕多得令人不可置信,除非酷刑,否则很难想象会有人带着满身伤痕而死。
风水先生听了木希的话之后,眉头紧皱,问了他一句:“你是刚来不久的吧?”
木希点了点头,静静听完风水先生说的话。
小孩是几十年前饥荒的时候死的,被自己的父亲杀的。饥荒年代,一个个为了活命什么都吃,小孩就是那个时候被自己父亲绑在柱子上一刀一刀割下肉,为了不被发现,小孩的父亲谎称他跌落下山摔死了,草草地将他埋在了落鬼坡半山腰那个地方。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以后还是离那个地方远点吧,那里怨气冲天,搞不好惹祸上身。”
风水先生再三劝告,木希谢过风水先生的提醒便离开了。离开风水先生的家之后,木希如约带着桂花糕去了落鬼坡。小孩看到他的时候略显惊讶,尤其是看到他手上还带着东西时。
“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一样不会再来了。”
“我看起来像那些人吗?”
小孩没回答,指着男子手里的袋子。
“那是什么?”
“你要的桂花糕。”
木希将手中的袋子放下,摊开,露出里面放好的桂花糕。
“这就是桂花糕?”小孩脸上异常兴奋。
“你没吃过?”木希很是意外。
“爹娘都不给我买。听秀花说这个很好吃,所以我也很想尝尝,”小孩凑近桂花糕,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木希没说话,但是心里突然软了下来。
“你还会来吗?”
小孩看着木希,眼神里满是期待。
“嗯。”木希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
之后的几年,木希都会在清明的时候带着桂花糕过来,既使身边多了沫樱陪着他。但不知为何,每次过来,墓碑都是瘫倒在地,而小孩也不知从何时起喜欢突然在他身后出现,美其名曰找乐子。
“呐。”
“哈?”
小孩轻轻摇了摇木希,这才让木希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我要走了。”
“嗯?”
木希还有点迷糊,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要走了。”
“去哪?”
“不知道,兴许是该投胎了。”
小孩指了指不远处,男子顺着小孩的手看去,才发现有俩鬼差在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个,”小孩似乎有点不敢开口,“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找弟弟吗,我能不能……”
木希点了点头。
“那么,哥哥再见啦。”
说罢,小孩便跟着鬼差走了。
木希转身对沫樱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下山的路上,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开口。天色彻底暗淡了下来,只剩下月亮和路灯那略显昏暗的光芒照着两人脚下的山路。木希紧紧牵着沫樱的手,一步一步地朝山下走去。到了山脚下,沫樱却甩开木希的手先他一步坐上了车。
“车钥匙给我,我来开。”
“这么暗的路,不太好吧。”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吗?”
被沫樱这么一问,木希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也只好老老实实把车钥匙交给了沫樱。
“快点上来,就算你不饿,荀城不饿,我可是饿了。”
“你可要开慢点。”
沫樱插上钥匙,摆着一副随时就能冲刺出去的姿势催促着木希。等木希刚坐稳,沫樱便转动把手冲了出去。
“要是心里难受的话,趴在我背上哭会儿也不是不行。”
木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沿途的景色从偏僻一点点变得繁华起来。沫樱见木希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开着车。这几年来,她也渐渐知晓了木希的性子。
刚回到家便看到了客厅和厨房的灯亮着,木希和沫樱还纳闷着,一打开门,荀城便窜到了木希跟前,手比划来比划去的。荀城不会讲话,只能打手语,但是实在是太快了,木希一时间没理解出来荀城的意思。要是荀城有尾巴的话,看他现在这个激动的样子,尾巴甩起来怕是跟个螺旋桨一样。
“慢点,慢点。”
荀城见木希没理解他的意思,一急,直接拽着木希进了厨房,然后又是一顿手语输出。
“你是说丧哥来了,然后做了这一桌子的菜?”
荀城点了点头。
“那现在丧哥人呢?”
荀城伸出两根手指头,朝下做了个走路的姿势,然后摇了摇头。
“你是说他走了,但不知道他要去哪?”
荀城又点了点头。
“怎么了?”沫樱走进厨房,见两个大男人怵在一旁,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原来荀城会做饭呀。”
沫樱夹起了一块排骨,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的,厨艺还不错。”
“不是荀城做的。”
木希开口的同时,荀城也在疯狂摇头。
“别告诉我是海螺姑娘做的。”
沫樱一边说着,一边又夹了一块鱼肉吃了起来。
“是我伏丧哥做的。”
“伏丧,”沫樱若有所思,“是前几天来的那个腰间别了根笛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人吧。”
“嗯。”
“看不出来他厨艺还挺不错的。”
“因为以往在家里都是他做饭。”
……
吃完饭后,荀城回到了楼上,木希靠着门坐着,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樱花树。沫樱则是在洗完碗之后看起了电视。时间慢慢地流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直到快十一点了,沫樱才起身去洗澡。
木希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手里不断盘着那副帝屋果实做的手串,祁羽曾和他说过,这样做可以让自己稍微静下心来。但明明是四月份的晚上,应该还有些许凉意才对,可木希却觉得空气让人有些燥热,人也因此变得有些烦躁。
“啪啪。”
被木希拿在手里盘着的帝屋手串突然断裂,珠子一颗颗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而明明没有风吹过,白天近乎满开的樱花也全都凋落了,连叶子也一同落了下来。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木希来不及多想,抄上靠在墙角的佩剑冲浴室那边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后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