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四十五度抬头望天，忍住要落下的眼泪。
老太婆摸了摸衣服上的裂口，将黑指甲送到嘴巴里，嘬了一下，用沾着黄色粘液的口水的手指抚平了裂口的拉丝。
那感觉对吞吞来说，就是有人伸长了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蛋糕。
“儿子，等我一下，娘进去帮你缝补。”
“小皇孙，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对了，我们错过了食堂开放的时间，你怕是已经饿了。”
看到秀才去了厨房，吞吞立刻跑到窗边，趴在破烂的纸糊窗户往里面看。
一个瞎眼的老太婆怎么给人缝补衣服，不会是用口水粘吧？
吞吞想到这个就干呕了一声，心中已经有点想要放弃这个美味了。
昏暗的房间中，老太婆旁若无人地用手指从嘴巴里面拉扯自己那黄色粘液的口水，挑在手指之间正在劈线。
这种手法简直和吞吞看到的大姐在家中刺绣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大姐用的是丝线，这个老太婆用的是口水呀！
吞吞忍不住再次干呕，感情自己眼中的美味，竟然是人家的口水？
这是什么新定义的燕窝吗？
老太婆劈开黄色的丝线，也不穿针，就用指尖抚摸衣衫，将断口凑到一起，按压平整了，便用翘起的小拇指来回穿梭。
那细长的发着烛光一般温暖黄光的丝线在衣衫上来回穿梭，一点点地将裂口缝合在了一起。
吞吞开始还觉得恶心，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整个心都沉静下来。
老太婆的脸被那烛光一般的丝线照亮，佝偻的背，让皱褶的面庞埋得低低的，面上带着认真和慈爱的神色。
那温暖的光让他觉得昏昏沉沉的，从未曾认真对待过的回忆冒了上来。
好像自己突然变成了小豆丁，苏氏用手臂环抱着他，耳边响起了每晚哄他睡觉的摇篮曲。
好困……
“啪嗒啪嗒——”
忽然一阵蛾子振翅的声音将吞吞从困倦中惊醒。
乖乖，差点就上当了！
吞吞立刻嗅到空气中有蛾子翅膀上的蝶粉散落下来，一只看不到的东西从他眼前的破窗中飞了出去。
这蛾子出来就要下卵，吞吞差点中毒晕过去，着了道。
老太婆正用手抚摸衣衫，忽然脑袋往下一垂，再也不动了。
吞吞平生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死亡的味道感觉轻飘飘地浓郁，脑子里一瞬间就想到了香灰。
“小皇孙，我做了一锅粥，你要不要试一试？”
秀才捧着一个小碗出来，温柔按着吞吞的肩膀。
吞吞回头望过去，却觉得眼前云山雾绕的，看不清楚。
“呀，小皇孙，你怎么哭了？饿坏了吗，对不起……”
秀才很慌乱，扶着小皇孙坐下，吞吞眼眶中滚落下一串的眼泪，他的眼泪像是泡泡一样往天上飞去。
“轰隆——”
天上电闪雷鸣，无数的夹杂着翠绿的生命之光的雨水从天而降，今日整个世嘉，不管北漠荒原还是辽阔南海，同时下了一场大雨。
吞吞不是没有哭过，那是他用来和人类沟通的工具，小孩子的眼泪是很好用的。
但是这次的眼泪是作为饕餮的眼泪，饕餮没有眼泪，这流的是他浓缩的天地精华！
“娘？娘——”
秀才总算是发现了。
吞吞放下手中的粥碗，退后到院子中，看着那棵歪脖子树。
桑树。
房间中传来痛哭的声音。
吞吞拿手摸了摸紧绷的面颊，抿紧了唇瓣。
当人类就是太他妈麻烦，无聊的感情一堆，浪费了浓缩的天地精华！
寄生蚕，又叫做黄金蚕，偶然会出现在长期养蚕的人家中。
这种蚕是一种妖化的蚕种，有些人能看到发光，也吃桑叶，却并在外面结茧。
需要结茧的时候会钻入人的嘴巴里，操纵寄生者。
寄生蚕的寿命是三年，体内有毒，会瞬间杀死寄生者，然后代替操纵寄生者，让她做所有适宜自己生存的行为。
也就是说这个老太婆三年前就死了。
按照吞吞的认知，这种被寄生的人，一般都五感敏锐，但是意识完全消失。
在一般人类看来就像是忽然痴呆了，像是活死人，或者甚至植物人。
然而这个老太婆却不同，竟然还记得自己儿子，知道如何织布，如何做饭，这太神奇了！
明明那个老太婆的躯体都变成那样了！
秀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离开，虽然悲伤，但是不能放一个孩子独自在外面。
抹掉眼泪，秀才走出来，神色悲戚，抬起眼睛望过来，似乎眼泪又要落下。
吞吞却不在意了，指着桑树道：“你们家养蚕很久了吗？”
秀才摸着老太婆曾经坐过的凳子坐下，抹了抹脸，勉强嗯了一声。
“我娘是我逃难出来的，因为会养蚕，所以在东家家里帮忙养蚕、纺线。”
“这一做就是二十年，在三十六岁那年有了我，很艰难将我生下来，然后开始自己养蚕，娘从来不喊辛苦，又自己养蚕二十年。”
像是总结一样，秀才回答吞吞的问题一样：“是养蚕很久了。”
难怪寄生蚕会出现，吞吞理智点头，又问道：“你娘眼睛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秀才叹了口气：“三年前，那一天我很高兴地，获得了在国子监中半工半读的机会，本来想要告诉娘的，却发现她看不见了。”
吞吞敏锐觉得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一定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才让寄生蚕寄生的老太婆还能保持常态。
“说说那天的事情，你都做了什么？”
秀才本来陷入难过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但是吞问问题的时候有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让秀才觉得不能不回答。
“当时是盛夏，我以为娘亲是太渴了，一只张着嘴咳嗽，我就去挑水，当时我太慌乱了，被破瓷碗划破了手指……”
血浓于水，是这个血的缘故吗？
原来是巧合，真是无聊！
吞吞丢下秀才，气势汹汹冲入房间，抓起那件衣衫来。
衣衫竟然还散发着黄光，托在手里面似乎还有温度。
所以制作这件衣衫的丝线，都是老太婆从寄生蚕在嘴巴里面的蚕蛹上抽出来的丝线。
黄金蚕丝做的衣衫，这可是极其稀罕的无价之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