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黑锅,韦氏甩得又准又狠,再一次死死扣在了黎巧巧头上。
黎巧巧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被误解的委屈。
“二嫂教训的是。是我这当媳妇的没本事,没能把铁牛哥教得让二嫂满意。”她顿了顿,目光在韦氏那张扭曲的脸上停了停,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不过二嫂既然看得这么明白,说得也这么在理儿,想必是心里早就有了教导铁牛哥的好法子?”
她语气一转,忽然变得异常诚恳,甚至还带着点虚心求教的意味:“要不,二嫂您辛苦辛苦?反正这几天铁牛哥身子虚,也离不得人照顾。您这当二嫂的,最能干,也最有见识,不如就劳烦您过来帮着照料他几天,顺带也好好教教他规矩?您放心,我就在旁边给您打下手,跟着您好好学学,怎么才能把铁牛哥‘教导’成二嫂您满意的样子。您看成不?”
一室死寂。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坦坦荡荡地望着韦氏,里面没有半分挑衅,只有一片仿佛真心实意求教的澄澈。
韦氏脸上的怨毒瞬间僵住了,像是被冻在了冰里。
让她去照顾这个又傻又疯的吴铁牛?还要教他规矩?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这傻子发起疯来,连亲娘老子都敢咬,她韦氏是嫌命长还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那股子怒火,被这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吱吱作响,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呛人的浓烟堵在嗓子眼,憋得她心口生疼。
“你…你…”韦氏哆嗦着手指着黎巧巧,“牙尖嘴利!我哪有那闲工夫!”
“哦?”黎巧巧微微歪了歪头,“二嫂没空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二嫂这么关心铁牛哥,又这么懂教导的法子,定是愿意帮衬一把的。”
这话轻飘飘的,韦氏却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她猛地一跺脚,像是要冲上去拼命,可眼角余光瞥到张金花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又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张金花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交锋。
一个装疯卖傻,一个牙尖嘴利,都不是省油的灯!
韦氏这蠢货,连个傻子媳妇都压不住,还被人三言两语就堵得哑口无言,真是丢尽了老吴家的脸!
“行了!”张金花猛地一挥手。
她不再看韦氏,目光钉子般射向炕上的傻儿子吴铁牛。
吴铁牛依旧紧紧攥着黎巧巧的手腕,眼睛茫然地睁着,嘴角的口涎又流了下来,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他像是对刚才那场的风暴毫无所觉,只是嘴里又咕哝起来:“冷…娘…冷…”
张金花拧着眉头,上前一步,飞快地在吴铁牛的额头、颈侧上挨个摸了一遍。
入手一片冰凉,还带着寒气,但好在没有发烫的迹象。
她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沉着脸,猛地扭头,对着还僵在原地的韦氏厉声喝道:“杵着挺尸呢?眼珠子长头顶上了?没听见铁牛喊冷?还不赶紧去灶房,熬碗滚烫的姜糖水端来!多放姜!多放糖!驱驱他这一身的寒气!要是落下病根,仔细你的皮!”
这命令劈头盖脸,不容置疑。
韦氏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一听这话,如同找到了出口。
她猛地一梗脖子:“娘!这都什么时辰了?灶膛火都熄了!再说了,我这身上还沾着那傻…沾着铁牛的口水呢!恶心死人了!我得赶紧去洗洗,换身衣裳!”
说着,嫌恶地甩了甩袖子,随即眼珠子一转,目光飞快地扫过旁边几个一直缩着脖子装鹌鹑的妯娌,“二弟妹,三弟妹,要不你们去?我这身上实在不干净,怕过了病气给铁牛!”
被点到名的两个妇人,脸上立刻露出不情愿的神色,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谁愿意大晚上去摸黑生火熬姜汤伺候傻子?更何况刚才那一口唾沫,想想都让人膈应。
张金花看着眼前这推三阻四的景象,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
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剜了韦氏一眼。
那眼神又狠又厉,像淬了毒的刀子,看得韦氏头皮一麻,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好!好得很!一个两个,都指使不动了是吧?都等着我这把老骨头伺候你们是吧?”张金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一跺脚,震得地上的浮灰都扬了起来,看也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朝门外走。
“我自己去!我老婆子还没死呢!就使唤不动你们这些金贵人儿了!”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雷霆之怒,“咚咚咚”地砸在夯实的泥土地上,一路响向灶房的方向。
屋子里剩下的几个妯娌,包括韦氏在内,全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又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张金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剩下的人才如同惊弓之鸟,互相交换了几个心有余悸的眼神。
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溜出了屋子。
“吱呀——”
最后一个人离开,黎巧巧几乎是立刻反手关上了那扇木门。
门栓落下的轻响,像是一个解除束缚的信号。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也无法抑制的狂笑,瞬间从黎巧巧的喉咙里喷涌而出。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一只手还死死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拼命地捶打着地面,笑得浑身乱颤。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哈哈…吴涯…你…你看见没?哈哈哈…”
她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用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指着炕的方向,声音都变了调,“你那口‘神水’真是绝了!正中靶心!你瞅见韦氏那脸没?酱紫酱紫的,活像生吞了只癞蛤蟆!呕得她…哈哈哈…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太解气了!哈哈哈…”
笑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胸腔剧烈起伏,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炕上那个“傻子”,此刻背对着她,面朝里墙,裹在那床打补丁的粗布薄被里,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仿佛刚才那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跟他毫无关系。那背影,透着一种执拗的抗拒,甚至还有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