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的檀香还没散尽,裴志远把盛澜禾送的那对新核桃放在青玉镇纸上,指腹反复摩挲着纹路。
他把核桃往紫檀木桌上一磕,沉闷的响声里,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裴星阳正用拇指摩挲着古董茶杯的金边,杯里的可乐还冒着细密的泡,和他左眼下方那颗泪痣一样,透着股格格不入的鲜活。
“半个月前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裴志远慢悠悠地转着核桃:“周管家查了七天,查到东南亚的雇佣兵团账户上,有笔匿名汇款,用途写着清理麻烦。”
裴星阳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可乐的气泡沾在他手背上,凉得像母亲下葬那天的雨:“麻烦?”
他笑了声,尾音却在发颤:“在他们眼里,我和妈连条狗都不如。”
花厅的雕花木窗没关严,风卷着晚香玉的气息溜进来,吹得裴星阳的西装下摆轻轻晃。
“你妈。”
裴志远的声音顿了顿,核桃转得更快了:“出殡那天,我去了。”
裴星阳猛地抬头,泪痣在灯光下跳了跳。
他记得那天暴雨倾盆,他跪在墓前,直到膝盖渗血都没人管。
原来那个盘着核桃,藏着军火库的老头,曾远远站在雨里。
“她手里攥着这个。”
裴志远从抽屉里拿出个塑封袋,里面是枚碎成两半的玉坠,雕着只兔子:“周管家说,是你送她的。”
裴星阳的呼吸骤然停了。
那是他用第一笔工资买的,地摊货,十块钱,却被母亲用红绳串着戴了多年。
车祸现场那么乱,她到死都攥着这破烂玩意儿。
“是谁?”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左手悄悄摸向裤袋,那里藏着把微型匕首,是母亲教他防身用的:“查出来是谁买的凶,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祖坟。”
“坐下。”
裴志远的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震得茶杯里的可乐晃出圈涟漪:“你现在去报仇,跟送死没区别。对方能调动雇佣兵团,不是你能碰的。”
“那我妈就白死了?”
裴星阳站起来,西装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锁骨处的伤疤,那是车祸时被碎玻璃划的:“您当年把我们娘俩扔在棚户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会被人当麻烦清理?”
这话像针,扎得裴志远的手抖了下。
核桃差点从掌心滑出去。
他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想起25年前那个雪夜,他确实对哭着求情的女人说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欠你们的。”
裴志远深吸口气,从保险柜里拿出份文件:“这是裴氏3%的股份,转到你名下。另外,老宅东边的别墅。”
“我不要。”
裴星阳打断他,重新坐下时,故意把可乐往旁推了推:“我妈临死前说,不稀罕裴家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家族合影,照片里裴秀英笑得珠光宝气,盛雨桐穿着公主裙,唯独没有他和母亲的位置。
就像地下室里那只垂耳兔,永远被关在笼子里,见不得光。
“那你想要什么?”
裴志远的核桃停在掌心:“我知道你的手段狠得像头狼。但单打独斗,斗不过藏在暗处的人。”
裴星阳没说话,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U盘,扔在桌上:“这是我查到的。雇佣兵团的接头人明天会在码头交易,交易的货,是您书房军火库里少的那批92式手枪。”
裴志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批枪是他当年留着防身的,上个月盘点时发现少了十二把,周管家查了半天都没头绪。
“所以你今晚来,不是看我这个老头子,是想借我的手报仇。”
他笑了笑,皱纹里藏着了然:“跟你妈一样,聪明得让人头疼。”
“我妈比我善良。”
裴星阳的指尖划过泪痣:“她到死都觉得,您当年是有苦衷的。”
花厅里静了下来,只有墙上的古董钟在滴答作响。
裴志远看着年轻人眼底的红血丝,想起周管家说的,裴星阳这半个月没合过眼,天天抱着那只垂耳兔在地下室待着,像头受伤的狼。
“我给你两个选择。”
裴志远缓缓开口,核桃转得沉稳:“第一,我公开你的身份,你以裴家少爷的名义进董事会,我们一起查幕后黑手。第二,拿着这张支票,去瑞士定居,永远别再回江城。”
裴星阳拿起支票,看都没看金额就撕了。
纸屑飘落在可乐杯里,像只白蝴蝶:“您觉得我会选哪个?”
他笑的时候,泪痣显得更艳了:“我妈流的血,得用凶手的命来偿。”
“现在不行。”
裴志远的语气不容置疑:“股东大会在即,裴氏不能出乱子。你要是敢私下动手,我就让周管家把你地下室的兔子。”
“您敢动它试试!”
裴星阳猛地拍桌,茶杯里的可乐溅出来,在文件上晕开褐色的渍:“我跟您说过,那是我妈留给我的!”
他的眼睛红了,像被惹急的猫。
裴志远想起盛澜禾刚才离开时的眼神,也是这样,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这两个孩子,骨子里都淌着不肯认输的血。
“给我三个月。”
裴志远的核桃转得慢悠悠:“三个月后,我给你调齐人手。但这三个月里,你不准踏出江城半步。”
裴星阳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拿起茶杯,把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露出手腕上的红绳,那是用母亲玉坠的绳子编的。
“对了。澜禾那孩子,看着狠,心比谁都软。你以后。”
“我对她没兴趣。”
裴星阳站起身:“刚才她跟我对视那十秒,眼里除了算计,没别的。跟您一样,是个合格的商人。”
明明前几天跟她一起喂兔子时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这么生疏,哼女人。
他转身往门口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和盛澜禾的红底鞋截然不同的声响,更沉,更冷,像藏着把没出鞘的刀。
裴志远看着花瓣上的露珠滚下来,突然觉得这晚风里,藏着不止一场风暴。
红底鞋碾过静思苑门前的青苔时,盛澜禾忽然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