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镇夜袭战的胜利,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玄甲军因鹰嘴峡惨重损失而略显低沉的士气之中。子母雷箭的初次实战检验(虽未大规模应用,但其试爆成功的消息已传开)与李承民那惊世骇俗的一箭,极大地提振了军心,也让狄人暂时收敛了锋芒,退至黑风原深处,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战争的节奏,并未因一场守城战的胜利而放缓,反而进入了一种更诡异、更令人窒息的相持阶段。狄人骑兵依旧如同鬼魅般,不时出现在粮道附近,袭击落单的运输队,却又避而不与玄甲军主力正面交锋。北疆的严冬愈发酷烈,风雪交加,补给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帅府之内,气氛凝重。沙盘之上,代表狄人主力的标记游移不定,难以捕捉其真正意图。
“狄人这是在拖延,在消耗。”李承民指尖敲击着轮椅扶手,声音冷冽,“他们在等,等我们师老兵疲,等粮草不济,等寒冬将我们的战力削弱到极致。”
众将面色沉凝。确实,与习惯了苦寒的狄人相比,中原将士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作战,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都承受着更大的考验。长期对峙,于我军不利。
“必须逼他们决战,或者……彻底摧垮他们的战意。”李承民眼中寒光一闪,“狄人悍勇,却极重鬼神,信奉萨满。其军中有大量祭师,每逢战事,必行占卜祭祀,以‘天神旨意’鼓舞士气,凝聚军心。”
他抬眸,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直静立一旁、凝神倾听的崔锦书身上:“匠侯此前以镜阵惑敌,颇有奇效。可知攻心之术,有时胜过万马千军。”
崔锦书心中一动,迎上他的目光。攻心?惑敌?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利用狄人的信仰……制造恐慌……瓦解其斗志……
“王爷的意思是……”她缓缓开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错。”李承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以毒烟乱我军心,我便以鬼神破其胆魄!他们信奉天神,我便让他们的‘天神’,站到我大齐一边!”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心理战计划,在他冷硬的话语中,逐渐成形。
是夜,月黑风高,朔风卷着雪粒,在黑风原上呼啸,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
狄人主力驻扎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山谷之中,连绵的帐篷如同白色的蘑菇,散布在雪原上。营地中央,竖立着高大的图腾柱,悬挂着兽骨与经幡,气氛肃穆而压抑。巡逻的士兵裹紧皮袍,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
子时前后,营地外围一处陡峭的崖壁附近,值夜的哨兵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风中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极其诡异的呜咽声,不似风声,更像……无数人在低声哭泣、哀嚎?
他紧张地握紧弯刀,循声望去。
下一刻,他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只见对面那处原本光秃秃的、在夜色中本该一片漆黑的巨大崖壁之上,此刻竟赫然浮现出无数模糊摇曳的、惨白扭曲的……人影!
那些人影巨大无比,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密密麻麻,布满了整片山崖!它们随着风势晃动,姿态诡异,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无声地咆哮、挣扎!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几个最为巨大清晰的身影,竟隐约能看出穿着狄人贵族的服饰,甚至……酷似不久前在鹰嘴峡与云州城下战死的几名狄人骁将的模样!
“鬼……鬼啊!!!”哨兵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向营地!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瞬间惊动了整个营地!
越来越多的狄人士兵被惊醒,冲出帐篷,看到那面“鬼影幢幢”的崖壁,无不骇然失色,魂飞魄散!
“是天神的惩罚!”
“是战死的亡灵!他们回来了!他们不甘心!”
“诅咒!这是对我们战争的诅咒!”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狄人本就迷信,此刻在寒冷黑夜与诡异景象的刺激下,更是将恐惧放大到了极致!营地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士兵们瑟瑟发抖,甚至有人跪地磕头,祈求天神宽恕!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随后几日,各种光怪陆离、令人心悸的“异象”与“谣言”,如同无形的毒雾,迅速在狄人军中扩散开来。
有士兵信誓旦旦地说,夜间巡逻时,看到雪地上有巨大的、非人非兽的脚印,一路延伸向营地!
有伤兵在昏迷中胡言乱语,说梦到死去的同伴浑身是血,哭诉被天神抛弃,灵魂不得安息!
更有人暗中流传,说大齐军中有能沟通鬼神、驱使亡灵的女巫(暗指崔锦书),已得到天神庇佑,凡与之为敌者,必将遭受天罚,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谣言有鼻子有眼,结合那夜崖壁上的“鬼影”,以及接连受挫的战事,极大地动摇了狄人的军心。士兵们开始疑神疑鬼,士气低落,甚至出现了逃兵。
这一切,自然是崔锦书的手笔。
那夜崖壁上的“鬼影”,不过是她利用光学原理,命金鳞卫中的能工巧匠,在远处另一座山头上,以特制的、经过打磨的巨大铜板反射营地篝火与微弱月光,将提前扎好、披着从战死者身上剥下的狄人贵族衣袍的草人投影放大到崖壁上的效果。风声穿过特意挖掘的孔洞,便发出了那如泣如诉的呜咽声。
而后续的谣言,则由李承民派出的、精通狄人语言与习俗的细作,混入狄人营地或抓捕落单士兵后巧妙散布。精准地利用了狄人对萨满教的虔诚与对未知的恐惧。
就在狄人军营被“鬼神之说”搅得人心惶惶之际,李承民的真正杀招,已然出手。
狄人圣地——狼居胥山。此山位于黑风原西北深处,山势险峻,被狄人视为沟通天神的圣山,山巅建有规模宏大的祭坛,每逢大战或重大节日,狄人贵族与萨满必至此祭祀祈福,祈求天神庇佑。
李承民亲率一支由玄甲军中最精锐的“夜枭”营组成的奇袭队,人数不过三百,人衔枚,马裹蹄,借着风雪掩护,如同暗夜中的利刃,绕过狄人主力巡逻区,长途奔袭,直插狼居胥山!
行动极其隐秘,速度极快!
第三日深夜,奇袭队抵达狼居胥山脚下。
山巅祭坛,灯火依稀,有萨满守卫值守。
李承民坐于特制雪橇轮椅之上,仰望着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而肃穆的山峰,眼中没有丝毫敬畏,只有冰冷的毁灭之意。
“影七。”
“属下在。”
“带人上去,清理守卫。将带来的‘礼物’,安置在祭坛核心柱石之下。”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
“是!”
影七领命,率领数十名如同鬼魅般的精锐,悄无声息地向山巅摸去。
不过半个时辰,山巅传来几声极轻微的闷响与短促的惨叫,随即归于寂静。
信号传来。
李承民驱动轮椅,在侍卫护卫下,登上山巅。
古老的祭坛呈现在眼前,以巨石垒成,刻满了神秘的图腾与符文,中央矗立着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大石柱,柱顶燃烧着长明圣火。空气中弥漫着酥油与香料的气息。几名萨满守卫的尸体已被拖到暗处。
影七上前,手中捧着一串由兽牙、骨片与奇异宝石穿成的、散发着古老晦涩气息的项链:“王爷,从大萨满法座上取得的圣物。”
李承民接过那串骨链,触手冰凉,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数狄人信徒的狂热信仰。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随手将其扔给身旁侍卫:“收好。”
他目光转向那根巨大的中央石柱:“埋好了?”
“回王爷,按您的吩咐,石脂火药混合体,已埋入柱基最深处的缝隙中,引线加长,足以让我们撤离。”
“很好。”李承民最后看了一眼那燃烧的圣火与古老的祭坛,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
“点火。撤离。”
命令简洁无情。
引线被点燃,嗤嗤作响,迅速消失在石缝深处。
玄甲军迅速而无声地退下山峰,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一个时辰后。
轰隆——!!!!!!!!!
一声沉闷却足以撼动山岳的巨响,自狼居胥山巅猛然爆发!
冲天的火光撕裂夜空!巨大的烟尘与碎石腾空而起!那根矗立了数百年的、象征着狄人信仰与精神的图腾石柱,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碎裂!
燃烧的圣火被炸得四处飞溅,引燃了祭坛周围的经幡与帐篷!
远在数十里外的狄人主力大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圣地方向的震动与隐约传来的轰鸣!看到那冲天的不祥火光!
“圣山!!!”
“祭坛!!!”
“天神发怒了!!!”
本就人心惶惶的狄人军营,瞬间彻底炸营!无数的士兵惊恐万状地冲出帐篷,望着圣山方向,跪地痛哭,磕头不止!信仰的崩塌,比任何军事失败都更加致命!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当夜,狄人军营中爆发了大规模营啸!士兵们陷入极度恐惧与混乱之中,自相践踏,溃不成军!各级将领根本无法弹压!
最终,残存的狄人军队,在极度恐慌与绝望中,放弃了营地,如同丧家之犬般,向着北方更寒冷的荒原疯狂溃逃!一路丢盔弃甲,伤亡惨重!
李承民接到探马回报时,正立于云州镇城头,远眺北方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寒风拂动他玄色的大氅,面色冷硬如铁。
“溃逃三百里?”他声音平淡。
“是!王爷!狄人已彻底丧胆!沿途尸横遍野,毫无建制可言!”探马激动地回禀。
身后众将闻言,无不面露狂喜与敬畏之色!兵不血刃,竟能摧垮数万敌军!这是何等惊人的手段!
崔锦书静静立在一旁,听着探马的回报,看着李承民冷峻的侧影,心中亦是波澜起伏。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他竟将兵法运用到了如此极致,甚至……如此残酷的地步。摧毁一个民族的信仰,其影响远比歼灭其军队更加深远。
李承民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崔锦书脸上。
“传令全军,休整三日。”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权威,“三日后,兵发黑风原,收复失地,剑指……北狄王庭!”
“是!”众将轰然应诺,声震云霄!
黄沙百战,鬼唱不绝。
信仰的壁垒,已在火药与谋略的双重打击下,轰然倒塌。
北疆的战局,在这一刻,发生了决定性的逆转。
玄甲军的兵锋,即将指向更遥远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