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冷面王与复仇妃的盛世棋局 > 第六章 朱轿破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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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十八,宜嫁娶。

天还未亮透,国公府已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刺骨的寒气被鼎沸的人声和灼热的炭火驱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酒肉香、爆竹燃尽后的硝烟味,以及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属于盛大仪式的喧嚣与躁动。

锦书绣楼内,却是一片与外面截然不同的、近乎诡异的寂静。

崔锦书端坐在巨大的菱花铜镜前,镜面光洁如水,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一身正红蹙金绣百鸟朝凤的繁复嫁衣,层层叠叠的锦缎堆砌出华贵到令人窒息的重量,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振翅欲飞。宽大的云肩缀满珍珠,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沉重的赤金点翠凤冠稳稳地压在她的发髻上,九股金凤衔珠,垂下细密的金流苏,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弧度优美的、被胭脂染得嫣红的下颌和紧抿的、同样点染了朱色的唇。

镜中的新娘,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如同冰雕玉琢。那双被流苏半掩的眼眸,幽深如古井,映着跳跃的烛火,却燃不起一丝暖意,只有一片沉凝的、近乎死寂的寒冰。

云裳和几个陪嫁丫鬟屏息凝神地围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嫁衣的每一处褶皱,抚平每一缕流苏,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没有人说话,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姐……”云裳看着镜中那张毫无喜色、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脸,心头酸涩难言,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哽咽,“您……您别太……”

“无妨。”崔锦书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凤冠流苏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时辰快到了吧?”

“是…是快到了。”云裳连忙应道,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拿起旁边托盘上那方绣着戏水鸳鸯的龙凤呈祥红盖头。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和脚步声,伴随着王氏那刻意拔高、带着夸张喜悦的嗓音:“哎哟!我的儿!快让母亲瞧瞧!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国公府的嫡长女出嫁,这排场,这气派!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份来!”话音未落,王氏已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和几个心腹婆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一身绛紫色团花富贵牡丹的锦缎袄裙,头上插满了赤金点翠的簪钗,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只是那笑意浮在表面,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算计。她几步走到崔锦书身后,双手亲热地搭上她的肩膀,对着铜镜啧啧赞叹:“瞧瞧!瞧瞧!真真是天仙下凡!八王爷见了,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呢!”她的目光却如同探针,在崔锦书毫无表情的脸上和那身价值连城的嫁衣上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崔锦书端坐不动,如同没有听见。镜中映出王氏那张涂脂抹粉、笑容僵硬的脸,如同戴着一张拙劣的面具。

“吉时已到!请新娘出阁——!”外面,喜娘高亢嘹亮的唱喏声穿透层层院落,如同号角般响起!

“来了来了!”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急切,连忙从云裳手中接过那方红盖头,亲自抖开,就要往崔锦书头上盖去。

就在那方刺目的红即将遮蔽视线的瞬间——

“等等。”崔锦书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王氏的动作猛地一滞。

她缓缓抬起手,没有去碰那盖头,而是伸向梳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只在顶端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幽光内敛的墨玉的戒指。

那是昨夜,一个如同影子般的王府侍卫,悄无声息地送到她窗台上的。没有任何言语,只有这枚冰冷的戒指。

崔锦书伸出纤细的食指,将那枚墨玉戒指缓缓套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冰冷的触感瞬间贴合肌肤,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枷锁般的重量。

王氏的目光落在她指间那枚毫不起眼的黑戒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轻蔑,随即又被急切取代:“哎呀!我的儿!这都什么时候了!快盖上盖头!莫误了吉时!”她不由分说,将那方沉重的、绣着繁复龙凤纹样的红盖头,猛地盖在了崔锦书头上!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刺目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视线被彻底隔绝。只有流苏在眼前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金玉碰撞声。耳边,是骤然放大的喧嚣——喜娘的高声唱喏,丫鬟婆子的簇拥,王氏喋喋不休的叮嘱,还有……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

她被云裳和另一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起来,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被簇拥着,一步一步,走出绣楼,走向那扇即将彻底改变她命运的大门。

国公府正门大开,张灯结彩,红毡铺地,一直延伸向长街尽头。府门外,早已被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粥锅。无数道或好奇、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穿透红盖头,刺在崔锦书的身上。

“新娘子出来啦!”

“好大的排场!”

“快看那嫁衣!我的天!金线绣的凤凰!”

“八王妃啊!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议论声、惊叹声、鞭炮的炸响声、鼓乐班震耳欲聋的吹打声……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将她彻底淹没。

她被扶着,踏上了那顶早已等候在府门外的、象征着八王府无上尊荣的婚轿。

轿身是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通体覆盖着流光溢彩的朱漆,轿顶四角飞檐,各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口中衔着硕大的东珠流苏。轿帘是整幅的云锦,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轿子由十六名身着崭新绛红色号衣、身形魁梧的王府侍卫稳稳抬起,步伐整齐划一,如同移动的宫殿。

这便是八王爷李承民迎娶正妃的仪仗!十里红妆?何止十里!从国公府到八王府的整条长街,早已被王府侍卫肃清,铺上了厚厚的红毡。嫁妆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赤龙,一眼望不到尽头!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绫罗绸缎、田庄地契……一抬抬系着大红绸花的箱笼,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炫目的珠光宝气!每一抬嫁妆都沉甸甸的,压得抬杠的壮汉们脚步沉稳,也压得围观百姓心头沉甸甸的,只剩下无边的惊叹和敬畏。

这便是权势!这便是滔天的富贵!

崔锦书端坐在华丽却冰冷的轿厢内,厚重的盖头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外面震天的喧嚣和那几乎要灼穿轿帘的、无数道聚焦而来的目光。她能感觉到轿子被稳稳抬起,开始前行。轻微的摇晃中,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在宽大的嫁衣袖袍掩盖下,死死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这红妆,这富贵,这喧嚣……于她而言,不是荣耀,不是归宿,而是一道道冰冷的枷锁,是踏入另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囚笼的开始!

她缓缓抬起左手,隔着厚重的盖头和流苏,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落在无名指上那枚冰冷沉重的墨玉戒指上。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笑意,在她被胭脂染红的唇角无声地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国公府内院,一处相对僻静的观景阁楼上。

周若兰凭栏而立。她今日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色织金缠枝莲纹的袄裙,发髻间簪着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步摇,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翻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毒和嫉恨!

她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雕花栏杆,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坚硬的木头中,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府门外那顶缓缓移动的、如同小型宫殿般的朱红婚轿上!钉在那一抬抬闪烁着刺目珠光宝气的嫁妆上!钉在那些簇拥着婚轿、威风凛凛的王府侍卫身上!

那顶轿子!那本该是她的位置!那滔天的富贵!那无上的尊荣!那睥睨众生的权势!

凭什么?!凭什么崔锦书这个贱人!这个空有嫡女名头的蠢货!这个差点被她一杯毒茶送上西天的短命鬼!能嫁给那个如同天神般尊贵、手握滔天权柄的八王爷?!成为高高在上的八王妃?!

而她周若兰!王家精心教养的嫡女!才貌双全!心思玲珑!却只能像现在这样,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躲在这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那个贱人风光大嫁!看着属于她的一切被那个贱人夺走!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火,疯狂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一股腥甜的气息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她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响!周若兰猛地低头,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红的血线,从她紧抿的唇角缓缓渗出!她竟硬生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她浑然不觉疼痛,目光依旧死死地、如同跗骨之蛆般黏在那顶刺目的朱红轿子上!看着它渐行渐远,看着它消失在长街尽头那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八王府的方向!

“崔锦书……”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你等着……你等着!这八王妃的位置……你坐不稳!我周若兰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她猛地松开紧抓栏杆的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指甲断裂的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她心头恨意的万分之一!她看着掌心那刺目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八王府,松涛苑书房。

与国公府和长街上的喧嚣鼎沸截然不同,这里依旧笼罩在一片沉凝肃杀的氛围之中。厚重的松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喜庆喧闹。书房内只点了几盏牛油大蜡,昏黄的光线将室内巨大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深重。

李承民并未穿着大婚的吉服,依旧是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舆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密密麻麻。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正牢牢锁定在舆图上京城九门的位置。

“王爷。”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的阴影里,声音低沉清晰,“九门提督府副将张猛,及其麾下三名千总,已按计划,以‘协防大婚仪仗、护卫王府安全’之名,调离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三处防区。接防者,为骁骑营副统领赵振山及其心腹。”

李承民的目光在舆图上那三个被重点圈出的城门位置缓缓扫过,声音冰冷无波:“赵振山……是太子妃娘家的远房表亲?”

“是。”影七应道,“此人贪财好色,与太子府长史过从甚密。此次调动,乃太子授意,意在安插人手,监控王爷大婚期间京畿动向。”

李承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监控本王?本王便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转过身,走到书案前。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调兵手令。他拿起那支通体漆黑、尾端镶嵌墨玉的笔——正是昨夜送到崔锦书手中的那枚戒指的材质——蘸饱了浓墨,在那份手令上,笔走龙蛇,签下铁画银钩的两个字:承民。

“传令。”他将手令递给影七,声音低沉而蕴含着雷霆之力,“着龙骧卫指挥使方敬,即刻率本部兵马,接管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三处防务!原守军,一律调往西山营整训!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遵命!”影七双手接过手令,如同接过一道无形的雷霆,身影瞬间消失在阴影之中。

李承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远处,隐约传来迎亲队伍越来越近的鼓乐喧天之声。那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松涛苑之外。

他缓缓抬起左手,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拇指上佩戴着的一枚扳指上。扳指通体墨玉,温润内敛,与他方才签字所用的墨玉笔、以及崔锦书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如出一辙。

这不是装饰品。

这是掌控京城九门防务、调动龙骧卫这支直属帝王的精锐禁军的——虎符信物之一!昨夜送出的戒指,是另一半信物。两者合一,方能调动龙骧卫!

他将崔锦书推上王妃之位,是权谋,是棋子。而这枚戒指,则是他给予这枚棋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保障”?亦或是……更深沉的试探与掌控?

他摩挲着冰凉的扳指,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窗外遥远天际那抹被喧嚣染红的暮色,冰冷依旧,不起波澜。

朱轿破开国公府的樊笼,驶向王府的囚笼。

而权力的棋盘上,无声的刀兵,已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