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压在城市的上空。霓虹灯初上时,林风习惯性地站在街角那棵老樟树下,目光穿过玻璃幕墙,落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苏沐雪正低头擦拭着咖啡杯,指尖在白瓷杯壁上划出一圈圈淡雾,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窗,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这是林风连续第三周来接她下班。自从苏沐雪在“转角时光”咖啡馆找了兼职,他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点一杯美式坐到打烊,有时只是站在门口等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但今天,林风的视线却格外凝重。
苏沐雪最近总是心事重重。
她会在递咖啡时突然走神,指尖差点碰到客人的手背;会在林风讲笑话时勉强挤出笑容,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忧虑;甚至连最爱的提拉米苏,这两周都没见她吃过一口。林风问过三次:“是不是遇到麻烦了?”第一次她笑着说“期末论文有点难”,第二次低头搅着咖啡说“爷爷最近身体不好”,第三次干脆借口去后厨拿糖包,匆匆躲开了他的目光。
此刻,她终于脱下围裙,背着帆布包走出咖啡馆。晚风扬起她浅灰色的裙摆,像一只折翼的蝶。林风迎上去想接过她的包,却被她轻轻避开:“不重,我自己来就好。”她的指尖冰凉,触到林风掌心时,像一片薄雪瞬间融化。
“今天爷爷怎么样了?”林风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紧盯着她的侧脸。
苏沐雪的脚步顿了顿,路灯的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林风清晰地看见她下颌线紧绷了一瞬。“好多了,”她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医生说就是老毛病,注意休息就行。”
又是这样。避重就轻,语焉不详。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穿过这条街,再拐进前面那条僻静的小巷,就能到苏沐雪家的老巷口。那是条近路,平日里只有几个晚归的学生和遛弯的老人,今晚却异常安静,连路灯都坏了两盏,巷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沉默的嘴。
“要不我们绕大路吧?”林风突然停下脚步。
苏沐雪愣了愣:“为什么?大路要多走十分钟呢。”
林风没说话,只是盯着小巷深处。暮色沉沉中,巷子两侧的旧楼像两排沉默的巨兽,墙皮剥落处露出灰黑的砖块,窗洞里没有一丝光亮。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垃圾桶里腐败的气息,连风都带着一股阴冷的凉意。
就在这时,林风的左眼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烫。
不是灼烧的痛,而是像有团温水裹着一颗滚烫的石子,在眼球深处缓缓滚动。他猛地眯起眼——这是“属性眼”的预警。
自从半年前意外觉醒这双异能,林风就发现它总能在危险来临时发出信号:遇到小偷时会轻微刺痛,靠近漏电的电器会泛起蓝光,而此刻,这股从眼球深处蔓延至太阳穴的灼热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下意识地看向小巷深处。
巷子中段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再往里是一道斑驳的红砖墙,墙根处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而在巷子尽头,那片被老旧居民楼切割出的三角形阴影里,赫然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穿着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截枯死的树桩,却又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那不是普通人的坏,而是一种淬了毒的阴冷,像寒冬腊月里的冰锥,直直扎进林风的心脏。
“属性眼”在发烫中疯狂运转,视野里却只有一片模糊的灰雾。林风知道,这意味着对方要么实力远超他的异能探查范围,要么身上携带了某种屏蔽气息的东西。但那股恶意却如同实质,顺着晚风丝丝缕缕飘过来,带着铁锈和腐臭的味道。
“林风?”苏沐雪的声音突然发颤。
林风猛地回神,发现苏沐雪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节泛白。她的脸色在昏暗中白得像纸,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巷子深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你怎么了?”林风的心沉了下去。
“我……我感觉有点不舒服,”苏沐雪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都在打颤,“我们快点走,别从这里走了,绕路好不好?”她用力拽着林风的手臂,力气大得不像平时那个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的女孩。
林风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苏沐雪家老宅,无意间听到她爷爷苏振南和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谈话。当时他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隔着窗纱隐约听到“体质特殊”“阴阳失衡”“二十岁是坎”几个词。苏振南叹了口气,说了句“实在不行,只能请‘那边’的人来看看了”,随后便发现了院外的林风,谈话戛然而止。
当时林风只当是老人家迷信,没放在心上。但此刻,苏沐雪的异常反应,阴影里的神秘人,“属性眼”的灼热预警,还有那股阴冷到刺骨的恶意——所有线索像碎片一样拼在一起,一个可怕的猜想浮出水面:
有人在针对苏沐雪。而且,对方恐怕不是“人”。
林风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他不是没遇到过怪事,半年前觉醒异能时,他曾在废弃医院见过穿墙而过的黑影,也曾用“属性眼”看穿同学书包里藏着的“小鬼”吊坠。但那些东西要么虚弱不堪,要么藏头露尾,从未像今天这样,带着如此强烈的攻击性,如此明确的恶意,就像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盯上了它的猎物。
“别怕,有我在。”林风反手握住苏沐雪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去,“跟紧我,我们现在就走。”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苏沐雪拉到身后护住,左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黄铜钥匙串——那串钥匙上挂着一枚苏沐雪送他的护身符,是用桃木雕刻的小剑,苏振南说过“关键时刻能挡灾”。右手则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假装在拨号。
他们离小巷入口只有五步远,只要拐过街角,就是灯火通明的主干道。那里有监控,有来往的车流,还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无论对方是什么东西,总该忌惮人间的烟火气。
“喂,爸!”林风突然提高了音量,故意让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你们到哪了?哦,在路口等我们啊?好嘞,我们马上就到,刚从咖啡馆出来,正准备过马路呢!”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苏沐雪快步后退,眼睛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巷子深处的人影。
那黑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惊动了。他微微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截惨白的下巴,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像是在笑,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林风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脸,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他够不够格当“开胃菜”。
苏沐雪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被林风半拖着走。她的帆布鞋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刺耳。林风能感觉到她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印,但他没空喊痛——那黑影动了。
他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脚尖甚至没沾地,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林风清楚地看到,他的右手垂在身侧,指甲又黑又长,在昏暗里闪着寒光。距离越来越近,那股腐臭味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
“快!”林风低吼一声,猛地将苏沐雪往前推。
苏沐雪踉跄着跑出巷口,林风紧随其后。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踏出巷子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那黑影突然加速,腐烂的右手直抓苏沐雪的后心!林风想也没想,反手将手机砸了过去——不是智能机,是他特意留着的老人机,金属外壳,沉甸甸的。
“砰!”手机砸在巷口的砖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黑影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通的男生敢反击。就是这半秒的停顿,给了林风机会。他一把拽住苏沐雪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冲向街角的路灯。
暖黄色的灯光像一道屏障,将两人笼罩其中。林风喘着粗气回头,看见那黑影站在巷口的阴影里,一半身体在光里,一半在暗处。他的脸依然藏在帽檐下,但林风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恶意像潮水般退去了几分。
“走!”林风拉起苏沐雪,头也不回地冲向主干道。
身后,那黑影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车流中,才缓缓转过身,融入更深的黑暗里。巷口的垃圾桶旁,一只黑猫突然尖叫着窜出来,撞翻了一个易拉罐,滚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
林风拉着苏沐雪站在斑马线上,胸口剧烈起伏。苏沐雪还在发抖,双手紧紧抱着胳膊,脸色苍白如纸。林风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贴身的T恤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现在安全了。”林风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苏沐雪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对不起,”她哽咽着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很害怕,却不敢告诉你……”
“到底怎么回事?”林风扶住她的肩膀,目光严肃,“那个巷子里的人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还是说……你看到了什么?”
苏沐雪咬着嘴唇,眼泪流得更凶了。过了很久,她才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不是很清楚的样子,就是……一团一团的黑影,有时候冷,有时候热。爷爷说我是‘阴阳眼’,让我别告诉别人,说会被当成怪物……”
林风的心猛地一揪。
“三个月前,我生日那天晚上,”苏沐雪的声音发颤,“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站在我床边,掐着我的脖子说‘你的时间到了’。醒了之后,我就开始发烧,烧了三天三夜。爷爷请了很多医生都没用,最后是他一个老朋友来家里,在我床头放了个玉佩,又在我手腕上系了根红绳,烧才退下去……”
她撸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一道暗红色的绳子紧紧系在上面,绳子末端有一个小小的银铃铛,此刻正微微发烫。
“爷爷说,那是‘阴差’来‘勾魂’,”苏沐雪的眼泪掉在红绳上,“他说我天生‘三魂七魄’不全,阳火太弱,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二十岁那年是大劫,如果渡不过去……”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林风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车水马龙的喧嚣在耳边退去,他只听见苏沐雪压抑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最近总是失眠,为什么不敢走夜路,为什么听到“巷子”两个字就脸色发白。原来这个总是笑着说“有林风在我什么都不怕”的女孩,一直独自承受着这样的恐惧。
“那个黑影,”林风沉声问,“你以前见过吗?”
苏沐雪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含混:“看不清脸,但……但感觉很熟悉,跟梦里那个掐我脖子的人很像。而且他身上的味道……跟我奶奶去世时,灵堂里的味道一样……”
林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想起刚才那股铁锈和腐臭的味道,想起黑影飘行的姿态,想起苏沐雪手腕上发烫的红绳——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坏人,而是冲着苏沐雪“特殊体质”来的邪祟!
“别怕,”林风握住她冰凉的手,眼神坚定如铁,“从今天起,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晚上别一个人待着,去我家或者住宿舍都行。还有,那个红绳,千万别摘下来。”
苏沐雪怔怔地看着他,泪眼朦胧中,男生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紧抿的嘴唇,绷紧的下颌线,还有那双漆黑的眼眸,像燃着两簇小火苗,驱散了她心中的寒意。
“可是……”她犹豫着说,“爷爷说这种事不能连累外人,那些东西……会缠上你的。”
“我不怕。”林风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命硬。”
他没说的是,刚才在巷子里,“属性眼”发烫到极致时,他似乎在那黑影身上看到了一行模糊的文字:【怨煞(残):等级???,状态:饥饿,目标:苏沐雪(阴时阴日生,纯阴之体)】。
“怨煞”——这个在《民间异闻录》里看到过的词,指的是枉死之人怨气所化的邪祟,以吸食生人阳气为生,尤其喜欢纯阴体质的女孩。而“残”字,或许意味着对方受过重伤,实力并未完全恢复。
绿灯亮了。
林风拉起苏沐雪,一步步走过斑马线。车流在身边呼啸而过,灯光在两人身上明明灭灭。林风紧紧牵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仿佛能穿透恐惧的冰层。
他知道,刚才的相遇绝不是偶然。那黑影既然已经找上门,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针对苏沐雪的危机,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必须在那股黑暗吞噬她之前,找到对抗它的方法。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街角的监控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镜头里,两个年轻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一双猩红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暗流,已然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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