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晚开始,我们频繁地相会,因为离他上京赶考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三十天。短短长长,也就是几次耳鬓厮磨的事情,我们越在一起越觉得适合在一起,仿佛老天安排的,不早不晚,让人无以躲避只能沦陷。
我们一起翻过山坡时,他在前面开路,不回头却自信地把右手向后伸来,我乖乖把自己的左手放进去。他顺势牢牢牵住我,我也心甘情愿地随他而去。
我们谈起诗词歌赋,原来都是所见略同。杨轩和我,就像一静一动的两面体,本质一样,表现相异,但是这让我们既体会到知己的共鸣,又能感受互补的乐趣。
他于我,像空气,无时无刻,随时随地。奇妙的是,我们在一起时,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倚靠着,彼此却能领会对方的心思。
我迷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也迷恋他的胸膛,坚实而且温暖;也迷恋他的眼神,直接中有柔情。他的思想,传统与立新并蓄,结合的恰好,融合的自然,完全没有冲突。我爱他的所有。
农历年一过,杨轩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有些隐隐地急躁,我能感受到,这股潜流来自他的不安,他害怕失去我,也担心我受苦。他的行李,收拾了快一周还没有完成,我每次去探他,东西都是闲闲散散地摊在屋子里。他时而眉头微蹙,时而目光深邃,我心里也难过,却无法为他做什么。他常说我开心他就开心,我是明白他的,我也知道他是明白我的。这种默契天然而真挚。
可他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他居然狠心到不跟我告别,也没有留下任何形式的只言片语。
彼时的我,不知到底缘起何方,更不知最后将情归何处。只是种种巧合,让我越来越相信,杨轩和我的牵扯,一定不是没来由的。
自从他去上京赶考,我几乎忘记了每天该按照什么轨迹来生活。爹已经公布了我的接班人身份,书院的夫子们也都乐意接受我,毕竟我在书院已经待了十二年,无论天资还是勤奋,都不输于任何人。
双龙轩上上下下也逐渐交给我来打点,爹娘时常云游四海,逍遥非常。姥爷姥姥自从去年仙逝后,合葬在了双龙宅所在的御林山的顶峰,也算是幸福相守的一种。阿花说非要等我出嫁了跟着陪嫁过去,结果被我塞给了卿家帐房先生的小儿子丁实,成就一桩美好姻缘,小丁已经等她六年了,真不容易。
所以,我成了齐家镇的第一位女性书院大当家。这都是姥爷和爹爹的心愿,我终不负众望,也还算对得起天地。只是,我心里一直有隐隐的不确定,我知道从抓周那日起,我的人生就注定不会如此简单。并非我太高估自己,只是太早太小的时候,就看得见自己与许多常人不同的地方,加上那个偶尔会在脑海里浮现的草原、骏马等画面,我想,一定有些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去揭开面纱的。我也深知自己早已做好面对的准备。
爹娘云游四海每次归来,都会带回一些江湖上的巧工异士。我也乐得结交天下朋友,邀请他们到清凉书院给学生讲课,不过都不是刻板的填鸭式教学。这些能人总有千奇百怪的物品掏出来给大家开眼界,更有仿如天方夜谭的奇闻轶事,听得大家心驰神往、浮想联翩。我乐见大家活跃和开心。书本是死的,世界是活的,我们如果只是奉书本为至上权威,那就是无视社会无时无刻的发展和进步。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按部就班在我的控制和期望内运行和发展的时候,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柴房的佣人给我熬制调理身体的中药时睡着了,双龙宅发生了一场完全失去控制的大火。
三天三夜,三百余人居住的房屋烧得干干净净,连每块瓦片下的银锭都化掉了。又因为正逢枯水冬季,双龙宅门前的两条河都见底了,后院水井也供水不足。还好管家陈业生疏散及时,人员没有伤亡。
我当日正陪同爹娘在姥爷姥姥坟前拜祭,火灾发生时,我们三人眼睁睁地看着双龙宅一片红光却无能为力。还好没有引发烧山,这都多亏姥爷当年设计双龙宅的时候,在周围铺了一圈鹅卵石,说是可以防蛇虫,没想到这次还起到了防火的作用。
爹娘向来事事都看得开,他们觉得是姥爷姥姥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让我们一家避过此劫。一直在坟前跪着,嘴里念念有词。
我一直面对着火海站着,想象当年工人们一砖一瓦、砌石搭架,一笔一画、雕梁画栋,场面何其壮观。还有回廊里的许多廊亭,都是爹爹亲自设计的。那些娘悉心养护的花花草草,我亲手布置的房间,阿花为我做的储冰窖……
当然,我还记得杨轩当日正值殿试,这又会是什么呼应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很是难过。
杨轩像是我的幸运守护人,他离开齐家镇以后,我就小灾难接二连三出现。先是晚上在摘星亭看书受了风寒,结果大病一场,躺了足足一个月才好转;然后是阿花生日那天,我心血来潮要去下厨,结果第一次切湖藕太滑,菜刀没拿稳,切到左手大拇指,鲜血直流,虽然只是一个小口子,却也吓走了我一半魂魄;后来想沿着杨轩第一次和我走过的路去登山,结果不慎滑倒把右腿小腿骨摔断了;再后来,因为思念,胸口开始常常郁结不顺。原来开朗活泼、无忧无虑的卿公子,在时间的打磨下,竟自变成了柔软脆弱、伤春悲秋的卿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