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利弊后,秦友明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怒火死死压在喉咙口,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虚假的温和.
“芷宁,是爹不对,当年让你受委屈了。爹也是有苦衷的……
你先随爹进府,府里炖着你最爱的燕窝鸡汤,有什么事,爹都依你,可好?”
秦芷宁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扫过人群里县尉管家盛昆那张藏着算计的脸,指尖悄然攥紧了秦小小的手,最终缓缓点头:“好,我信爹这一次。”
嘴上乖巧顺从,可她心中冷笑。
自古孝道便是压在子女身上的枷锁,太过忤逆,即便占尽道理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秦友明低头的瞬间,她选择暂时“示弱”,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埋下了更锋利的伏笔。
转身迎着众人或同情或鄙夷的复杂目光,她牵着秦小小冰冷的小手,一步一步踏上秦府门前的青石台阶。
门内青砖铺就的甬道被仆从扫得干干净净,炭火盆的暖意隐约从深处传来,与门外呼啸的风雪、结冰的路面判若两个世界。
可秦芷宁比谁都清楚,这座雕梁画栋的宅府不过是华丽的牢笼,等待她的是更汹涌的暗流,更凶险的算计。
尤其是安姨娘那对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儿女,绝不可能容她这个“死而复生”的嫡长女安稳度日。
“秦小姐且放心,回家若有难处,尽管跟我们街坊开口。”
人群里突然响起县尉管家盛昆的声音,他刻意拔高了音量,看似热心肠的话语里,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秦府的闹剧闹得越大,他家老爷从中渔利,趁机升迁的机会就越大。
秦友明听得这话,心头怒火“腾”地窜起三丈高,面色沉得像块淬了冰的万年玄铁,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只能将这股邪火全撒在秦芷宁身上,眼神如淬毒的凶刀,恨不能将她刺穿几个窟窿。
秦芷宁哪肯吃这哑巴亏?
不等门房张二上前关门,她忽然停住脚步,一只脚踩在门槛内,一只脚留在门外,故作懵懂地扬声问道。
“秦老爷,自古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咱县丞府身为朝廷命官府邸,总该讲这个规矩吧?
那我进了这门,按照祖宗规矩和大齐朝律法规定,可还是县丞府的嫡长女,没弄错是不是?”
这话像一记闷拳狠狠砸在秦友明心口,堵得他脸色骤然由青转白。
旁边一直维持着假笑的安姨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抽搐着几乎要维持不住。
‘嫡长女’三个字,是她入秦府多年来最深的刺,是她儿女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围观人群再次炸开锅,人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秦友明的回答。
这嫡长女的名分,他敢当着街坊四邻的面不认吗?
认了,安姨娘那一房岂能甘心?
不认,便是违逆律法规矩,传出去足以让他丢了乌纱帽!
风雪中,秦芷宁站在府门槛上,默然无声,眼神却冰冷如霜,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寒风不肯弯折的青松。
秦小小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死死盯着秦友明的脖子,攥着木杆的指节泛白,仿佛他敢说半个“不”字,下一秒就扑上去用这根烧火棍给他开个窟窿。
秦友明咬牙切齿,指节攥得发白,骨节间发出“咯吱”的轻响,眼神恨不得当场剜了秦芷宁的舌头。
可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偏又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是,你是嫡——长——女。”
说完这句话,他心痛如绞,忌恨如潮。
自己堂堂五品县丞,没栽在谢明媛那个女人手里,反倒被她生的这个冤孽拿捏得死死的。
可恨,可气!
那‘嫡长女’三个字,几乎要被他咬碎在齿间。
而秦芷宁迎着他怨毒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胜利弧度。
进府门只是第一步,认名分是第二步。
接下来,该清算的旧账,一笔都不会少。
她要让这座府邸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个任人欺凌、早已死在乡下的原主已经不在了,现在回来的,是索命的厉鬼。
走进县丞府,秦芷宁看着眼前雕梁画栋的庭院,看着秦友明阴沉得能滴出水的侧脸,看着安姨娘和柳姨娘眼底闪烁的算计与怨毒,心中冷笑更甚。
这场宅斗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秦友明见她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气得直喘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她。
“眼神再凶也吃不了人。”
秦芷宁忽然转过身,冷笑着看向府外,声音穿透风雪传遍巷口,“多谢各位街坊仗义执言。
老少爷们,大娘婶子们,我忽然想到一事,不得不说。”
她刚说到这儿,秦友明便觉心头一跳,暗道不好,急忙挥手打断,“秦芷宁,家丑不可外扬。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赶紧进府!来人,关门。赶紧地,关上府门,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开。”
哗啦——
一声令下,七八个家丁护院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要关闭那扇朱漆大门。
秦小小可不是省油的灯,一看自家小姐没发话他们就动手,当即火了。
这孩子,将手里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杆子,狠狠横在府门框上,小小的身子死死抵住门板,当真是一女守关,任凭家丁们又推又拽,那两扇大门愣是纹丝不动。
秦芷宁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继续扬声道,“各位老少爷们儿,大娘婶子们——
我一个在乡下待了五年的孤女,拿着我娘留下的那点陪嫁,在这府里形单影只,没个依靠,往后日子多有凶险。
今日便请各位做个见证——若我在县丞府能安然无事,便将我娘留给我的一半陪嫁,悉数献给县府衙门,为林城县修桥铺路!”
“哗——”
一句“捐半副嫁妆修桥铺路”,瞬间震惊了在场所有人,连呼啸的寒风都似被这声浪掀得顿了顿。
人群里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看向秦芷宁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敬佩。
当众捐嫁妆,是何等的勇气啊?这孩子——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