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腰包渐渐鼓起来,刘根的腰板也越挺越直,说话开始有了底气!
日子久了,他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俨然一副小老板的姿态。
有天,他像往常一样,正在菜市拿着帽子边收钱边点头哈腰地致谢时,一位老医生从他身旁经过,见有老人躺在地上,又听围观的人说他病了,便俯下身帮着检查,他意外发现老人嘴角流得不像是血,凑近一看,脸上好像是涂了东西。
他用手掰开老人一只眼,想看看他到底啥情况。
老人不清楚状况,被他一掰眼,吓得哆嗦一下,惊恐地睁开双眼。
老医生一看就明白其中的弯弯绕,他非常气愤,站起身,指着地上躺着的老人,对围观捐钱的人喊道:“他们是骗子!在假装生病骗钱,大家不要再上他们的当了!”
围观的好心人一听这话,群情激奋,全都围上来,把刘根和老头围在其中。
刘根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把帽子里的钱全都转移到裤兜里,把帽子戴在头上。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挤过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抓住刘根就打。
刘根赶紧往地上一蹲,辩解道:“我是冤枉的,不是骗子!”
一个穿皮鞋的年轻人气愤地吼道:“你还敢狡辩!”
说着朝着刘根的屁股狠狠地跺了一脚,刘根没有防备,被踢得趴倒在地。
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别打了!把他俩送派出所,交给警察处理!”
刘根一听要把他送去派出所,顿时慌了!他忍着疼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人群,拼命往人多的地方跑。
一会儿功夫,他就从菜市街跑了出去。
他在路上狂奔着,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又累又饿,回头看看后面没有人追了,才敢停下来。
他想站在路边歇一会儿,结果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跑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倒没觉得疼,如今一缓过劲来,忽然觉得方才腰部被跺的地方一阵巨疼,疼得他站不起来身,只能睡在地上。
他头一挨地感觉冰凉,这才发现戴在头上的帽子不知道啥时候跑掉了。
他只好把胳膊放在头下枕着,此时他不仅又渴又饿,还浑身疼、冷,身体直抽搐。
做坏事到底心虚,他越想越觉得这是老天在惩罚他,生怕就这样惨死在异乡!
身体稍有恢复,他第一时间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
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观云县。
一下火车,刘根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冷,不同于南方的湿冷,北方是干冷,寒风像钝刀子一样,不仅刮得脸生疼,人都冻木了。
他小跑着到服装店买了件棉衣穿上,又找了一家小饭店,吃了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身上才感觉暖和了。
等到天黑了,他才敢步行踏上回家的路,借着月光悄悄进了庄。
几声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得他猛地一哆嗦,心跳都不由得加快。
一到晚上,村庄里都关门闭户,鲜少有人出来,庄里的土路上别说行人,连只狗都看不到。
刘根很快定了神,加快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门口,他推了下门,推不动,发现门从里面插上了,他边拍门边喊:“俺娘,开门!”
刘根娘已经睡下,听见喊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仔细听听,像是狗剩。
她激动地起身,摸着火柴,用颤抖的手划着,点亮放在床头的煤油灯。
她披上旧棉袄,趿拉着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边走边问:“可是狗剩回来了?”
“娘,是我!”
刘根娘步履蹒跚地来到大门口,双手颤抖着把门闩拉开。
刘根看到娘,激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喊道:“娘,我回来了!”
这一刻,他在外面受的所有委屈全涌上心头,他真想扑在娘的怀里大哭一场!但理智告诉他,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刘根娘伸出颤抖的双手摸着刘根的脸颊,兴奋地说:“狗剩啊,你可回来了!这些年你上哪去了?咋也不给家里捎个信?”
“娘,外面冷,咱进屋说吧!”
刘根走进院里,顺手把大门插好,娘俩一块进了堂屋。
刘根怕娘冻着,让她坐在被窝里,他坐在床沿上。
刘根娘双手紧紧地拉着刘根的手,声音哽咽,“自打你走后,俺天天盼着你回来,好几回都梦见你回来了!娘还以为等不到了呢……”
刘根借着煤油灯的光,发现娘明显地苍老了许多,又发现屋里就娘一个人,就问:“娘,俺姐呢?”
“你姐出嫁了,嫁到东边宋庄了。”
刘根觉得娘的眼神似乎不太聚焦,忙问道:“娘,你的眼咋了?”
刘根娘拉着刘根的手,叹口气,“你走后,俺想你了就哭,把眼泪都哭干了!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看不清。”
刘根心里内疚,反握住娘的手,“娘,都是儿不孝,让您挂念了!”
“你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拉刘根的手又紧了紧,生怕一松手,他又走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刘根娘这才想起问:“还没吃饭吧?娘去给你做饭。”
见娘要起身下床,刘根连忙说:“娘,俺吃过了,你歇着吧。”
“好,那你也早点歇着。”
安抚好了娘,刘根回到他以前住的屋里,躺在久违的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他睁眼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这三年多,他睡过火车、睡过公园、睡过桥洞、睡过宾馆,无论在哪里睡都没有现在回到家里睡得踏实。他切身感受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他醒来后不敢出门,生怕被小芹爹看到,找他的事。
等到晚上,他借着月光去找刘立柱。
刘立柱比刘根大一岁,按辈分,他要喊刘立柱叔。
他们俩从小一块长大,两家关系好,经常在一个锅里吃饭,跟一家人一样。
刘立柱不像刘根,他争气,上学的时候认真刻苦,后来考上一所大专。
刘立柱见到刘根,吃了一惊,忙问:“你咋回来了?”
刘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点声。
刘立柱立刻明白,他这是怕隔壁小芹的父母听见,于是他拉着刘根顺着墙根,悄悄去了刘根家。
回了家,刘根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刘立柱向他说了小芹的情况——在他走后不久,小芹就嫁到离他庄十多里的赵庄,现在孩子都有了。
“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小芹爹恨你恨得牙根痒痒,要是看见你,绝对饶不了你!”
刘根一听急了,“俺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待在屋里不出门吧?”
刘立柱看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刘根,不是我说你,你也不小了,可不能再瞎胡混了!你看咱庄上甭管比你大的还是比你小的,谁不比你混得好?”
“俺叔,那你说我能干啥?”
刘立柱想了想,也没个正经主意。
他还是个大专在读生,对干啥挣钱并不了解。
“要不去找你姐夫!甭管他是给你找个活,还是给你拿钱在城里干个生意,总比你在家待着强。”
刘根觉得他这话在理,心里顿时敞亮多了。
刘根被刘立柱数落后,心里愈发觉得对不起娘。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跑到集市上,花了一块五毛钱,买了一斤多猪肉,想好好孝敬孝敬娘,弥补这些年没在家对她的亏欠。
他拎着猪肉,进门就喊:“娘,你看我买的啥?”
刘根娘接过猪肉,双手捧着,看了又看,“狗剩,这么大块猪肉得一块多钱吧?你从哪弄的钱呀?”
“娘,这钱是我在外面挣的。”
刘根娘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自打刘根爹去世后,她只有过年才舍得买肉,刘根走后,她平日里都没见过荤腥。
她用那块肉做了一大盘红烧肉,没舍得做完,还留了一小块,准备下顿再做给刘根吃。
红烧肉做好后,刘根娘不舍得吃,她坐在桌旁一脸慈爱地看着刘根吃。
刘根吃着娘做的红烧肉,觉得比在外面任何一家馆子吃的肉都香!
他看娘始终不吃,就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她碗里,“娘,您趁热吃!凉了就不香了!别不舍得吃,以后等儿子挣了钱,让您天天吃肉!”
刘根娘抹了抹泪,应了一声,夹起碗里那块红烧肉,咬一小口,慢慢地嚼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吃罢午饭,见娘在收拾,刘根把他想去姐夫那儿,让他帮忙找个挣钱门路的想法告诉了娘。
刘根娘听了,别提多高兴了。
第二天,刘根来到宋庄姐姐家,家里只有刘大妮在家领孩子,姐夫出门干活了。
刘大妮见刘根来了,又惊又喜,“狗剩,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回家了没?咱娘等你等的眼泪都哭干了!”
刘根把他跟小芹睡觉被她爹发现,迫不得已逃走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刘大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还敢回来?你祸害了小芹,不怕她爹找你算账?”
“姐,你说的没错,俺就是不敢在咱庄上露面,才来找你。你给我拿点钱,我想去城里做生意!”
“你会做啥生意?”
“谁知道干啥赚钱?俺想去城里看看再说。”
刘大妮犹豫一下,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十块钱递给刘根,有些不舍地叮嘱道:“家里就这些钱了,你省着点花。”
刘根接过钱,用手一搓,立刻变了脸色,气愤地说:“就这几个破钱,够干啥的?你打发要饭的呢?”
他说完,把钱撕成好几块,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刘大妮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伤心地掉下眼泪。
她边哭边从地上拾起被刘根撕碎的钱,放在条几上。
她用面打了浆糊,把撕碎的钱放在书本纸上,慢慢地一张一张对好,再用浆糊粘好。
晚上,刘大妮翻来覆去睡不着。
宋开春发现她反常,就问:“大妮,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没有。”
刘大妮越想越觉得委屈,偷偷抹起眼泪。
宋开春觉得不对,一下坐起身,拉着她追问,“快跟我说!到底出啥事了?”
刘大妮也跟着坐起身,把刘根来要钱,还把她给的钱撕碎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家里喂的小鸡下的蛋都不舍得吃,拿到城里卖钱买盐吃,咱家可是有钱啊?”
宋开春又劝了好一会儿,刘大妮的情绪才缓和下来。
她叹息一声,感慨道:“俺跟刘根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也是一块长大的,俺一直把他当亲弟弟。帮他吧,咱家也不宽敞,他又是个填不满的坑。要是不帮,他真出了事,俺娘咋活啊?”
宋开春很快抓取到她话中的关键信息,吃惊地问:“啥?刘根不是你娘亲生的?”
“嗯,俺娘这辈子没开过怀,俺跟刘根都是她要的。”
“这事刘根知道吗?”
刘大妮摇摇头,“这事俺庄上的人都瞒着他。”
宋开春沉默片刻,接着问:“他今年多大了?”
“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一了。”
“愁人啊,已经到了该说媳妇的年纪,可不能让他赖上咱!你知道他亲娘家住哪儿吗?”
“就住咱县城,听说他亲娘生他时家里已经有三个儿了,生下后没奶水喂,才送人的。”
宋开春记下她说的关键信息后,就劝大妮:“你睡吧!再愁也没用,一切有我呢。”
第二天清晨,宋开春看刘大妮起来了,就把他的想法告诉她:“刘根是你弟弟,咱不能不管,咱家啥情况你也清楚。俺想过了,他这样东躲西藏的也不是办法,俺打算带他去找亲娘,也算尽一份心,帮他找个好出路。”
刘大妮一听急了,“俺弟可是俺娘的心头肉,让他去认亲娘,那不是要俺娘的命吗?”
“这事瞒着你娘就好,刘根现在这情况,只有这一条路!就算不让他认亲娘,他现在这样,自己都顾不住自己,你娘想跟着他享福,我看难!他要是到了他亲娘那边,以后真过好了,但凡有一点良心,还能不孝敬你娘?”
刘大妮觉得他这话在理,就不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