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宗禁地深处,秘林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沉。参天古木的枝叶交错,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吞噬,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以及其间漂浮的、若有若无的磷火。空气中弥漫着腐叶、湿土和尚未散尽的食人草腥甜血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苏见微搀扶着萧烬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斩杀那株狂暴的食人草几乎耗尽了她所有气力,而萧烬渊为了护她,强行催动尚未恢复的元力,此刻更是元气大伤,大半重量都压在她单薄的肩上。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额间不断渗出虚汗,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寒渊,时而滚烫如烙铁,显然内息已乱到了极点。
不能再走了。夜色下的秘林比白日危险百倍,以他们二人此刻的状态,随时可能成为黑暗中蛰伏凶兽的饵食。
苏见微咬紧牙关,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终于,在一处背风的石壁下,她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半掩的洞穴入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但内里似乎颇为深邃。
她先小心翼翼地将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萧烬渊安置在洞口旁一棵古树下,自己则拔出靴筒中的匕首,斩断纠缠的藤蔓,警惕地朝洞内望去。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一股陈旧的、带着些许尘土气的阴凉空气涌出。她凝神感知片刻,并未察觉到明显的凶煞之气或活物气息。
暂且安全。她松了口气,返身费力地将萧烬渊扶起,半抱半搀地将他带入洞穴深处。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地面相对平整,积着一层厚厚的干燥尘土。最深处,竟有一小片区域铺着不知名的柔软枯草,仿佛曾有生灵在此栖息。苏见微将萧烬渊小心地安置在那片枯草铺上,让他靠坐在冰凉的石壁上。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着石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紧紧贴在脸颊,狼狈不堪。她顾不上自己,急忙探手为萧烬渊把脉。指下的脉象依旧紊乱虚弱,但好在并未继续恶化。她从他随身的储物袋中翻找出几枚固本培元的丹药,小心喂他服下,又取出水囊,滴了些清水在他干裂的唇上。
看着他在昏沉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苏见微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一路,若非他数次以身为盾,不顾自身安危护她周全,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可他为何要如此?仅仅因为她是能救他性命的大夫?还是……与那纠缠她的梦境
她抬起左手,腕间的剑纹在洞穴的黑暗中,竟隐隐流动着一层极淡的、仿佛有生命般的微光。自从踏入这逍遥宗禁地,这枚印记就愈发灼热活跃,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夜色渐深,洞穴外传来不知名虫豸的窸窣鸣叫和远处隐约的兽吼。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萧烬渊似乎因丹药的作用,气息稍稍平稳了一些,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苏见微不敢合眼,强打精神守在一旁,手握在萧烬渊那柄冰冷沉重的长剑剑柄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而,连日的惊惧、疲惫和元力损耗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几乎要坠入睡眠的边缘——
“哇啊——哇啊——”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尖锐的婴儿啼哭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洞穴的死寂!
那哭声嘹亮而凄厉,带着一种不属于这荒山野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感,仿佛就在洞穴深处,甚至……就在耳边炸响!
苏见微浑身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寒毛倒竖!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在这阴森诡异的秘林洞穴,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她猛地握紧剑柄,倏然起身,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洞穴四周。目光如电,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那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不依不饶,穿透耳膜,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诡异魔力,搅得人心神不宁。
萧烬渊似乎也被这可怕的哭声惊扰,在昏睡中不安地蹙紧了眉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终究未能醒来。他的元气损耗太重了。
苏见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是医生,不信鬼神,这必然是某种邪物作祟!她将体内残存不多的元力灌注双目,眼中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试图看破黑暗。
啼哭声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来得突然,去得也诡异。
洞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仿佛那哭声从未出现过,只是她的幻觉。
但苏见微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来了!
一丝丝、一缕缕灰白色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悄无声息地从洞穴石壁的缝隙中、从地面的尘土里渗透出来,缓缓弥漫开来。雾气越来越浓,带着一股阴冷潮湿、却又隐隐散发异香的气息,迅速充斥了整个洞穴,很快就将视线隔绝在方寸之间。
能见度急剧下降,就连身旁萧烬渊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苏见微心中警铃大作,这雾绝非善类!她试图挥动长剑驱散雾气,却发现剑风过处,雾气只是短暂散开,旋即又以更浓的姿态聚拢回来,如同黏稠的胶质。
紧接着,一道模糊的黑影,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在她前方浓雾中一闪而过!
那形态极其怪异,似人而立,却又生着一对巨大的、如同禽鸟般的翅膀轮廓,行动间带着一种非人的轻盈和诡谲。
“谁?!”苏见微厉声喝问,剑尖直指黑影消失的方向,手心全是冷汗。
没有回应。
只有雾气无声地流淌。
然后,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哼唱声,从雾气的深处飘了过来。
那调子古老而怪异,音节扭曲,旋律忽高忽低,完全不符合常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温柔力量,如同母亲在摇篮边哼唱的古老歌谣。歌声缥缈空灵,穿透浓雾,丝丝缕缕地钻入苏见微的耳中。
起初,苏见微还全力抵抗,紧守灵台清明。但那歌声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神魂,她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昏沉,眼皮重若千斤,握剑的手也渐渐松弛下来。脑海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在温柔地催促:睡吧……太累了……睡吧……很安全……
终于,她的意志力在连番消耗后抵达了极限。长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她的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后倒去,陷入了无法抗拒的、深沉的昏睡之中。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仿佛看到浓雾中,那一双巨大羽翼的轮廓缓缓收拢,一双幽绿如鬼火、似人非人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冰冷地注视着她。
……
黑暗。温暖而柔软的黑暗。
苏见微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又像是浸浴在温水中,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安逸。所有的疲惫、惊惧都远离了她。
这是哪里?她茫然四顾。
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阴冷的洞穴和浓雾,而是一处极尽奢华、喜庆洋溢的宫殿内殿。殿中铺着大红的龙凤呈祥地毯,四处悬挂着精致的红色宫灯和彩绸。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名贵香料气息。
而她……正端坐在一张宽大无比的、铺着百子千孙被的龙凤喜床边缘。身上传来的,是沉重而精致的触感——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袭正红色的、绣着振翅欲飞金凤凰的华丽凤袍!头上盖着绣工精美的红盖头,视线所及,只有一片朦胧的红。
这是……婚礼?谁的婚礼?
她心中惊疑不定,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仿佛只是一个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看客。
殿门外传来喧闹的人声和喜庆的乐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又合上。
喧闹声被隔绝在外。
一个高大的、同样穿着大红色喜服的身影,映着烛光,一步步向她走来。她的心,随着那脚步声,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恐惧和……期待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
那人停在了她的面前。她能感受到他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冷冽的龙涎香气。
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缓缓伸了过来,指尖触及了她盖头的边缘。那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却仿佛带着电流,让她轻轻一颤。
盖头被轻轻挑起。
视野骤然开阔。
明亮的烛光下,她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脸——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苏见微的灵魂都在剧烈震颤!
萧!烬!渊!
竟然是他?!
眼前的萧烬渊,似乎比她认识的更为年长一些,面容的轮廓更加冷硬深刻,眉宇间积蕴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深沉的、难以化开的郁色。但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眼睛——绝不会错!
只是,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阴郁冰寒,也没有了偶尔流露的偏执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翻涌着剧烈情绪的眼神——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刻骨铭心的痛楚,有近乎贪婪的占有,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碎幻影般的脆弱。
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彻底烙进灵魂深处。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喉结上下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殿内红烛高燃,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一种诡异到极点的暧昧。
苏见微(或者说,这具身体)似乎也完全僵住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那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目光。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那触碰极其温柔,却又带着一种滚烫的、仿佛烙印般的力度。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如同被沙砾磨过,每一个字都浸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执念,“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抚过她的下颌,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抬起了她的左手。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左手腕间。
那里,空无一物。并没有那枚灼热的朱砂剑纹。
萧烬渊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眼底翻涌起一丝极深的困惑和……失落?但那情绪很快被更汹涌的狂潮所淹没。
他俯下身,冰冷的唇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献祭般的神情,印在了她那空无一物的手腕内侧。
那是一个吻。
冰冷,却灼热。
带着无尽的悔恨、思念、和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毁灭性的占有欲。
“这一次……”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住她,深不见底的眸中仿佛有血色漩涡在疯狂转动,一字一句,如同诅咒,又如同誓言,“别再想离开我。生生世世,碧落黄泉,你只能是我的妻。”
……
与此同时,在另一重梦境维度。
萧烬渊站在一片熙攘攘的、与他所处的时代截然不同的奇异街巷中。周围的建筑高耸入云,材质古怪,闪烁着各色光芒。街上奔跑着无需牛马拉动的铁盒子,人们穿着暴露怪异的服饰,行色匆匆。
他茫然四顾,对这光怪陆离的一切感到无比陌生和排斥。但他的目光,却很快被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牢牢吸引住!
是苏苏!
她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衣袍,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银色物件,正蹲在一个倒在地上的、穿着破旧的小男孩面前。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动作娴熟地检查着男孩的伤势。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静、专业、以及一种对生命的深切关怀,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场景骤然切换,画面不断闪烁。
他看到她在不顾危险锄强扶弱;看到她耐心细致地为贫苦老人诊病送药;看到她为了研究疑难病症彻夜不眠地翻阅古籍;看到她面对他人的感激时,露出略带疲惫却真诚温暖的微笑……
每一个画面,都展现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苏苏——独立,强大,智慧,心怀悲悯,凭借着自己的医术和信念,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努力地救死扶伤,散发着独特而耀眼的光芒。
这与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之下、那个会被噩梦惊吓、那个在异世茫然无助的苏见微,截然不同。
萧烬渊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有震撼,有钦佩,有一种莫名的自豪,但更多的,是一种逐渐蔓延开来的、冰冷的恐慌和……距离感。
他看到了她的世界,那个他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触及的世界。看到了她原本的生活,那般充实,那般……不需要他。
那他呢?他强行将她从那个世界拖入自己的命运漩涡,是对,是错?
那个在武侠梦境中熠熠生辉的苏苏,和那个在他身边会因为噩梦而瑟缩的苏见微,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带给她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毁灭?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
现实洞穴中。
那只似人似鸟的怪物——人面鸮,正无声无息地悬浮在沉睡的苏见微上方。它有着一张模糊扭曲、似哭似笑的人脸,一双幽绿的眼睛闪烁着贪婪而愉悦的光芒,巨大的翅膀微微扇动着,维持着低空悬浮。它享受着这两个猎物在它编织的梦境中沉沦,散发出的浓郁情感气息是它最爱的食粮。
尤其是这个女子,她的梦境情感异常强烈丰富,灵魂力量纯净而特殊,是极品的美味。
它张开嘴,口中不是舌头,而是一根如同蚊蚋般的、细长中空的尖锐吸管,缓缓地、精准地,朝着苏见微的太阳穴刺去!它要开始享用这顿大餐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一声压抑着极度痛苦的闷哼从旁边响起!
本该深陷梦境的萧烬渊,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血红一片,充斥着刚从噩梦中挣扎而出的剧烈痛苦和残存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是苏见微之前喂他服下的固本丹药起了关键作用!丹药稳住了他最后一丝元气,并在最危险的关头,强行刺激他的神智,将他从那人面鸮编织的梦境幻境中悍然拉回现实!
一睁眼,看到的便是那怪物正欲对苏见微下毒手的恐怖一幕!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几乎是本能反应!
“滚开!”萧烬渊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不顾周身经脉因强行运转而传来的寸寸欲裂的剧痛,猛地暴起!他体内那点微薄得可怜的元力被瞬间榨干,尽数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道微弱却凌厉无比的黑色指风,直射人面鸮那根致命的吸管!
嗤!
指风精准地击中了吸管!人面鸮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如同婴儿夜啼般的痛嚎!吸管被瞬间切断一截,绿色的粘稠血液喷溅而出!
它受痛猛地向后飞退,幽绿的眼睛惊怒交加地瞪向萧烬渊,似乎难以置信这个气息奄奄的猎物竟能挣脱它的梦境,还能伤到它!
萧烬渊一击得手,身体却因透支而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已满是血腥味。他目光猩红地扫过地上依旧沉睡、对此毫无所知的苏见微,一股暴戾的怒火和後怕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猛地扑向掉落在不远处的长剑!握住剑柄的刹那,一种冰冷的、熟悉的力量感稍稍回归。
人面鸮被激怒了,它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双翅猛震,浓郁的、带有致幻能力的雾气再次喷涌而出,同时它张开利爪,如同鬼影般朝着萧烬渊扑来!速度快得惊人!
萧烬渊眼神冰冷,竟不闪不避!在那利爪即将抓破他喉咙的瞬间,他才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侧身,手中长剑如同毒蛇出洞,携带着他全部的力量和 weight,精准无比地自下而上,狠狠刺入了人面鸮相对柔软的腹部!
“唳——!!!”人面鸮发出了濒死的、凄厉至极的惨嚎!绿色的血液如同泼墨般溅了萧烬渊满头满脸!
它疯狂地挣扎着,利爪和翅膀胡乱拍打,在萧烬渊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萧烬渊死死握住剑柄,眼神狠厉如疯魔,甚至用身体的力量将长剑更狠地往深处捅去,直至剑尖从怪物的后背透出!
剧烈的挣扎持续了十几息,终于,人面鸮的动作渐渐微弱下去,最后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那双幽绿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萧烬渊这才猛地抽出长剑,脱力般单膝跪倒在地,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绿色的怪血和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将他染成了一个可怖的血人。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头看向苏见微。
还好……她没事……只是还在沉睡……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苏见微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脸颊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嘴唇干裂,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
萧烬渊心中猛地一沉!他踉跄着扑过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温度高得吓人!
她发烧了!而且来势汹汹!
定是方才被那怪物的迷雾和梦境所侵,心神损耗过度,加上连日来的疲惫惊吓,此刻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冷……好冷……”苏见微在昏睡中无意识地呓语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仿佛正身处冰天雪地,“……别走……别……走……”
她的呓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像一根根针,狠狠扎进萧烬渊的心口。尤其是听到自己名字从她烧得糊涂的唇间溢出时,他浑身猛地一僵。
顾不得自己一身重伤和油尽灯枯的状态,萧烬渊挣扎着撕下自己尚且干净的里衣下摆,冲到洞口,就着夜晚的清冷露水浸湿布料,又快速返回,将冰冷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敷在苏见微滚烫的额头上。
然而,这点凉意对于那惊人的高热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湿布很快变得温热,苏见微依旧痛苦地颤抖着,呓语声变得更加急促混乱,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噩梦牢笼。
“不……不要……救我……谁来……”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似乎想推开什么可怕的东西,眼角竟渗出绝望的泪珠。
萧烬渊看着她痛苦无助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不再犹豫,一把将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紧紧抱进自己怀里!
他用自己尚且冰凉的身体贴紧她滚烫的肌肤,用浸透冷水的布料不断擦拭她的额头、脖颈、手臂,试图为她物理降温。他紧紧抱着她,笨拙地、一下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婴孩,尽管他自己的身体也因失血和力竭而冰冷颤抖。
“没事了……苏苏……见微……我在……”他贴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一遍遍重复着苍白却执着的安抚,“别怕……熬过去就好了……我会守着你……”
怀中的人似乎感知到了这份笨拙的守护,渐渐不再那么剧烈地挣扎,但身体依旧滚烫,呓语声微弱下去,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哽咽。
萧烬渊不敢合眼,强撑着摇摇欲坠的意识,抱着怀里这具滚烫的身体,一遍遍用冷水为她擦拭,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洞外夜色深沉,偶尔传来野兽的嗥叫。洞内,只剩下她灼热的呼吸和他压抑的喘息,以及那持续不断、令人心焦的冰冷水流声。
他低头,看着她因高热而痛苦蹙起的眉眼,看着她干裂的唇瓣,梦中那穿着凤袍的她,和那个在异世手术台上冷静发光的她,影像不断交错。
愧疚、後怕、心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汹涌情感,如同岩浆般在他死寂多年的心湖下疯狂奔涌。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用自己的冰冷去中和她的灼热,用自己的残破的生命,去守护她脆弱的呼吸。
这一夜,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