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几度相思,君不负 > 第十六章 逍遥禁·红莲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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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宗,悬于云巅之上的世外仙门,此刻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张气氛中。新弟子入门考核已至最终关——穿越被称为“噬魂林”的宗门禁地,采撷生于林心寒潭畔的“月凝草”。此关,非同小可。

林外石碑斑驳,刻着猩红的警告与寥寥数行规则,字里行间透出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噬魂林,内蕴大凶。其一,乃一株千年食人妖草,其形善伪,其性嗜血,更能释放无色无味之致幻毒雾,引动人心底最深沉的爱恨痴嗔,沉溺者,神魂俱灭,化为其养料。其二,林间毒虫遍布,异种繁多,皆具奇毒,防不胜防。其三,终年瘴气萦绕,蚀骨消灵,久浸其中,灵力再深厚亦会枯竭。逍遥宗立宗千年,闯此关者如过江之鲫,然成功者,百年来不过五指之数,近五十年,更无一人。

一袭玄衣的萧烬渊立于林前,身姿挺拔如孤松绝崖。连日考核,琴棋书画,武艺道法,诸般关卡,他皆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从容而过,那般气度风华,早已引得宗门上下侧目。此刻,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望向那片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原始密林时,掠过一丝极淡的、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凝重。

他并非畏惧凶险,而是那关于“致幻”的警示,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灵魂最深处的旧创。爱恨痴嗔……他的软肋,从始至终,唯有一人。

没有犹豫,他抬步,身影没入了那浓得化不开的墨绿阴影之中,如同投入一头亘古巨兽贪婪张开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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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内与林外,判若两个世界。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余些许惨绿的光斑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吝啬地洒落在积满厚厚腐叶的地面上。空气潮湿粘腻,弥漫着植物腐烂的甜腥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异香。四周静得可怕,并非无声,而是无数窸窣、嗡鸣、啃噬的细微声响被无限放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

萧烬渊屏息凝神,灵力内蕴,感官提升至极致。他步履极轻,落地无声,如暗夜中的猎豹,谨慎地避让开那些色泽艳丽形态诡异的菌菇、缠绕着森白兽骨的藤蔓、以及脚下不时窜过的、带着剧毒光泽的多足毒虫。瘴气如淡灰色的薄纱,无声地缠绕上来,试图侵蚀他的护体灵光,却被他体内磅礴而精纯的修为缓缓逼退。

他的目标明确,直指林中灵气最盛之处——那必然是月凝草所在。

然而,那株千年食人妖草,既被逍遥宗列为最大凶险,又岂是易与之物?

行至一处看似寻常的林地,几丛淡紫色的、开着细小铃铛状花朵的植物格外惹人怜爱,散发的清甜香气似乎能涤荡林中污浊。萧烬渊目光扫过,心下并未放松警惕,但脚步微顿的刹那,异变陡生!

脚下那片覆盖着腐叶的“地面”竟猛地向上拱起!柔软、湿滑、带着令人作呕的弹性!根本不是泥土!

与此同时,周围那几丛淡紫色的“铃铛花”花瓣骤然翻转,露出内里密密麻麻、如同昆虫口器般的狰狞结构!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带着奇异甜香的粉红色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从那花芯中狂喷而出,瞬间将萧烬渊彻底笼罩!

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萧烬渊瞳孔骤缩,身形暴退,袖袍鼓荡间凌厉的掌风劈出,欲驱散毒雾。然而那粉红雾气竟似无形无质,穿透掌风,无视他体表的护体灵光,如同跗骨之蛆,直接从他周身毛孔,甚至七窍,疯狂钻入!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他!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屏息……无用……”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意识已如投入沸水的冰雪,迅速消融。

身体晃了晃,他勉强以剑拄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周遭狰狞的丛林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缓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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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漠北春风

刺骨的瘴气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漠北黄昏干燥而温暖的风,带着沙棘草的淡淡清香。

眼前不再是幽暗密林,而是那片熟悉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戈壁滩。简陋却整洁的木屋小院,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而她,就站在院中那棵枯胡杨下,背对着他,正在晾晒草药。一身素净的布衣,勾勒出纤细柔韧的腰肢,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手腕上那枚银铃随着她抬手整理药篓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一切美好得如同虚幻的梦境。

萧烬渊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却又涌起滔天的狂喜和酸楚。

“苏……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晾晒草药的女子闻声回过头来。清丽绝伦的容颜,清澈如寒潭的眼眸,唇角自然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温柔又疏离的笑意。不是苏苏,又是谁?

“你回来了?”她看着他,眼神温软,带着淡淡的关切,“南境的战事都结束了?没受伤吧?”

她放下手中的药草,很自然地朝他走来,如同妻子迎接远归的丈夫。每一步,腕间的银铃都轻轻作响,那声音钻入萧烬渊的耳中,直抵心扉,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几乎要让他溺毙在这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

“结束了……”他喃喃道,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确认这不是又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梦。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温热体温。

“那就好。”苏苏微微一笑,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动人,“我煨了羊肉汤,一直温在灶上,就等你回来喝。漠北风寒,喝点热汤驱驱寒气。”

她引着他往木屋里走,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日常琐事,哪家的孩子淘气摔破了头,哪片沙地新长出了罕见的药草……声音轻柔,如同最温暖的溪流,一点点抚平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焦灼、暴戾与孤寂。

萧烬渊跟着她,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的侧脸、她的眉眼、她开合的双唇上。理智告诉他这不对,南境之后他回去找过,村落已毁,她已……可眼前的真实感,鼻尖萦绕的属于她的气息,耳边温柔的低语,无一不在疯狂地瓦解他的意志。

或许……那噩耗是假的?或许她侥幸逃生?或许……上天终于怜悯了他一次?

他几乎就要沉沦进去,永远留在这片漠北的黄昏里,有她的黄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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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裂痕与怀疑

然而,美好的表象之下,细微的裂痕开始悄然蔓延。

羊肉汤的味道很鲜美,是他记忆中的味道。但当他端起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院中那棵枯胡杨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极长,那扭曲的姿态,竟有几分像挣扎的鬼魅。

苏苏坐在他对面,依旧温柔地笑着,问他汤的味道如何。可她的眼神,偶尔会飘忽一瞬,掠过他的脸庞时,那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和审视。

夜里,他拥着她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听着窗外漠夜的风声。她在他怀中,身体温热柔软,呼吸均匀。可他却莫名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

“苏苏……”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别再离开我……永远都不要。”

怀中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异常:“怎么会呢?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永远像现在这样需要我。”

她的指尖冰凉,触感不像活人。

萧烬渊的心猛地一沉。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白日里,他发现苏苏晾晒的草药中,混着几种药性相冲、根本不可能放在一起的毒草。他问起,她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说一直是这样的。

她有时会哼起一支曲子,调子古怪而哀伤,他从未听过。问她,她便说是在梦里听来的。

她手腕上的银铃,声音似乎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不再清脆悦耳,反而像是一种急躁的催促,听得他心烦意乱。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这片绿洲之外的世界,是凝固的。他曾试图走出村子,去看看外面的戈壁,可无论走多远,最终都会绕回这个小院。远处的沙丘、天空的云彩,永远保持着同一个姿态,纹丝不动。

这里是一个牢笼。一个用他最深的渴望编织而成的、完美却虚假的牢笼。

“不……这不是真的……”萧烬渊开始挣扎,意识在沉沦与清醒间剧烈拉扯。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醒来!萧烬渊!醒来!

幻境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抗拒,开始变得不稳定。周围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苏苏脸上的温柔笑容也开始变得扭曲,时而哀伤,时而怨毒。

“为什么要想离开?”她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凄厉,“留在这里不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你不是苏苏……”萧烬渊痛苦地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艰难地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蛊惑,“她不会……这样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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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碎梦·绝崖

轰——!

整个幻境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

漠北的黄昏、温暖的小院、温柔的苏苏……一切美好的假象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风和令人心悸的失重感!

他站在一处漆黑冰冷的绝崖之巅!脚下是深不见底、咆哮着阴风的深渊!悬崖对面,同样冰冷的岩石上,站着苏苏。

不,那不是他熟悉的苏苏。

她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沾染着血迹和尘土的奇异服饰(现代衣物),长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脸上再无半分温柔,只剩下无尽的悲伤、绝望,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萧烬渊的心上,“追逐……折磨……两世了……还不够吗?”

萧烬渊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苏苏!你说什么?什么两世?不是我……我从未想折磨你!”他急切地朝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可悬崖的距离是那么远,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苏苏却像是听不见他的呼喊,也看不见他的痛苦。她缓缓地后退了一步,脚跟已然悬空,碎石簌簌落下深渊,无声无息。

“累了……”她喃喃自语,唇角竟勾起一抹极致惨淡却又解脱般的微笑,“就这样……结束吧……”

“不——!!!”萧烬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朝悬崖扑去!

然而,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刹那——

她仰面,朝着那无尽深渊,直直地倒了下去!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迅速被黑暗吞噬!

“苏苏——!!回来——!!!”

萧烬渊的咆哮声震彻整个幻境空间,充满了绝望到极致的疯狂和无助!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被一同抽离、碾碎!

脑袋像是被巨锤狠狠砸中,轰然炸裂!所有的幻象如同崩碎的琉璃,哗啦啦彻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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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噬魂绝境

冰冷的、带着腐臭味的雨水打在脸上,将萧烬渊最后一丝意识拉回现实。

他依然倒在噬魂林冰冷湿滑的腐叶地上,浑身早已被冷汗和夜雨浸透,冷得刺骨。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和幻境反噬而剧烈地颤抖着,五脏六腑如同移位般绞痛,喉咙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

夜已深沉,林间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些散发着幽幽磷光的菌类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出周遭扭曲狰狞的树影,如同群魔乱舞。

而那株千年食人妖草,已然彻底显露出它恐怖的本体!巨大的、如同暗绿色巨蟒般的藤蔓从地下完全钻出,上面布满了粘稠的、不断开合吸吮的紫色吸盘,正蠕动着,缓缓地、带着捕猎者的耐心和戏弄,朝着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的他逼近!藤蔓顶端那朵巨大的、如同腐烂嘴唇般的花朵张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滴着恶臭涎液的利齿,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吮吸声!

更可怕的是,无数受到妖草气息吸引的毒虫——色彩斑斓的蜈蚣、拳头大小的毒蛛、长着翅膀的诡异蠕虫——正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涌出,窸窸窣窣地围拢过来,将他困在中央!

瘴气也更加浓郁,疯狂地侵蚀着他因为抵抗幻境而变得薄弱的护体灵光,冰冷与无力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逐渐涣散的意识。

死亡,近在咫尺。

“苏……苏……”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身体的热量正在被冰冷的雨水和大地迅速带走,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幻境中苏苏跳崖的那一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回放,带来远比身体创伤更剧烈的痛苦。为什么是他在追逐?为什么是两世?她眼中的绝望和憎厌……是真的吗?

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几乎将他吞噬。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左胸心口处,那个以心头血和十年阳寿点燃“剜心灯”留下的无形烙印,猛地灼烧起来!一股尖锐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强行刺激着他涣散的神智!

与此同时,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却无比熟悉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等等……等我……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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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宗·云疏惊梦

与此同时,逍遥宗客舍区域,一间素雅干净的房间里。

化名“云疏”的苏见微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她又做那个噩梦了。

依旧是那个玄衣身影在无尽的迷雾中追逐她,压迫得她几乎窒息。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就在刚才,在梦境的最后,那个一直模糊不清的追逐者,猛地回过头来——惨绿的林间微光映照出一张脸!

一张俊美至极却苍白如纸、写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脸!鬓边几缕刺目的霜白,深不见底的墨眸中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大悲伤和……疯狂?

是那个今天在考核中惊艳全场、却又冷峻得生人勿近的新弟子——萧烬渊!

怎么会是他?!

苏见微(云疏)捂住狂跳的心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恐慌攫住了她。为什么她会清晰地梦到他?那双眼睛里的痛苦为何让她心口也跟着抽痛?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难道他们之前认识?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然而,还未等她理清头绪,那阵强烈的心悸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凶猛!左腕处,那枚平日里安静蛰伏的朱砂剑纹,毫无征兆地灼热发烫,甚至隐隐透出赤红的光芒!一股尖锐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感狠狠攫住了她!

她好像……听到了谁的呼唤?

微弱,断续,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不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萧烬渊!

他在叫她?不,不是在叫她“云疏”,那呼唤跨越了时空,穿透了灵魂,带着血泪的烙印,呼唤的是……另一个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名字?

他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他要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苏见微瞬间浑身冰冷,所有的犹豫、恐惧、理智全部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动碾得粉碎!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也顾不上什么宗门禁令、自身安危。

她猛地跳下床榻,赤着脚冲到桌边,一把抓过自己随身携带的、装有各种珍贵救急丹药的药囊,其中就有专门克制迷毒、吊命续魂的“清心玉露丸”和“九转还魂散”!

然后,她想也没想,甚至顾不上穿鞋和外衣,一把抓起墙上挂着用来防身的、最普通不过的青钢长剑,推开房门,一头扎进了外面冰冷的夜雨和浓重的黑暗之中,朝着那片所有弟子谈之色变的噬魂禁地,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轰鸣作响,驱策着她所有的行动:

找到他!救他!不能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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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地·红莲照夜

噬魂林内,食人妖草的巨口已然悬在萧烬渊头顶,粘稠腥臭的涎液滴落在他脸上,带着腐蚀性的刺痛。毒虫们蠢蠢欲动,即将一拥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冽焦急的娇叱,如同破开阴云的利剑,骤然撕裂林间的死寂!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冲破层层瘴气和黑暗,闯入了这绝杀之地!

是苏见微!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被荆棘划破,露出道道血痕,赤足沾满了泥泞,看上去狼狈不堪,唯独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的悸动。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骤停!那个在考核场上睥睨众生、在幻境中让她心痛如绞的男人,此刻正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被那可怖的妖物和毒虫包围,生命之火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食人妖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激怒,一条粗壮的藤蔓如同钢鞭般,带着腥风,猛地朝苏见微抽来!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足以开碑裂石!

苏见微瞳孔紧缩!她根本不懂什么高深剑法!危急关头,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的脑海之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一个戴着黑色斗笠、身姿飒爽的女侠,在月下挥剑,剑光如匹练,斩妖除魔!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左腕的朱砂剑纹爆发出灼目的赤红光芒!一股灼热而狂暴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

“滚开!”

她发出一声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清喝,身体仿佛被另一种意识主导,下意识地模仿着脑海中那女侠的姿态,手腕一抖,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顺着手臂灌注到青钢长剑之中!

嗡——!

原本平凡无奇的青钢剑发出一声低鸣,剑身竟隐隐泛出一层淡金色的流光!

她踏步,旋身,挥剑!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凌厉无匹的剑意!虽然生涩,却精准得可怕!

嗤啦——!

赤金色的剑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精准地斩在那条袭来的恐怖藤蔓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金铁交鸣之声,那坚韧无比的藤蔓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被轻而易举地一斩而断!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汁液喷溅而出!

“嗷——!”食人妖草发出了尖锐刺耳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嘶鸣,断口处剧烈抽搐,猛地缩了回去,其他的藤蔓也如同受到惊吓般,暂时停止了攻击,惊疑不定地对着这个突然出现、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类。

那些围拢的毒虫更是被这一剑之威所慑,窸窣着向后退去。

苏见微一剑斩出,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拄着剑剧烈喘息,手腕处的剑纹灼热未退,依旧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来不及细想自己刚才为何能斩出那样一剑,也顾不上害怕。她急切地冲到萧烬渊身边,蹲下身,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息。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吓人。

“萧烬渊!萧烬渊!醒醒!”她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慌忙从药囊中取出“清心玉露丸”和“九转还魂散”,小心翼翼地撬开他冰冷的唇齿,将药丸渡了进去,又取出水囊,喂他喝下少许清水。

做完这一切,她将他冰冷的头抱在自己怀里,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温暖他,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呼唤:“坚持住……别睡……听见没有……”

而陷入深度昏迷、游走在死亡边缘的萧烬渊,在服下丹药后,体内似乎滋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流。剧毒和致幻剂的影响仍在,意识沉沦在无边黑暗的深海。

就在这彻底的黑暗与冰冷中,一丝熟悉到让他灵魂战栗的、淡淡药草清香,混合着女儿家特有的柔软气息,如同最微弱却最坚韧的光,穿透层层阻碍,缓缓渗入他几乎停滞的感知。

模糊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漠北的黄昏,那个朝他走来的纤细身影……还有……还有刚才幻境中,绝崖之上,那个决绝跳下的身影……两个身影渐渐重叠……

是谁……在哭?是谁……抱着他?这温暖……是假的吗?还是……他又坠入了另一个更深的幻梦?

他吃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如山的眼皮。

朦胧的、几乎涣散的视线,透过浓密的睫毛,艰难地聚焦……

雨水打湿的、凌乱贴在苍白脸颊上的青丝……那双盛满了焦急、泪水、和一种他看不懂的深切担忧的明亮眼眸……还有……那枚在她纤细腕间,因为沾了水汽而愈发清晰灼目的——朱砂剑纹!

苏苏……是他的苏苏……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破碎的、却带着血泪烙印的念头,死死攥住了他最后的神智:

“苏……苏……”

两个字,无声地消散在他冰冷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