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层峦叠嶂的逍遥宗还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晨雾之中。萧烬渊推开房门,冷风裹挟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涌入,让他因剧毒和彻夜难眠而始终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他下意识地按向心口,那里,剜心灯带来的灼痛与毒素侵蚀的冰冷诡异交织,如同时刻提醒他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沙漏。
看到萧烬渊出来,苏苏快步上前,将一枚温热的丹药塞进他微凉的手心。
“吃了它。”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师尊炼制的‘凝神丹’,能暂时压住你体内毒素和……旧伤的翻涌,禁地之内,我们受不住任何意外。”
萧烬渊没有多问,依言吞下。丹药入腹,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竟奇迹般地将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痛苦暂时隔绝开来。他抬眸,深深看向苏苏。晨曦微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她清晰而坚定的轮廓,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与他同赴险境的决绝,以及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深埋心底的忧惧。
他知道,闯禁地摘取月凝草,于逍遥宗而言是重罪。她此刻的选择,或许意味着与她的师门决裂。
“苏苏,”他的声音因复杂的情绪而略显沙哑,“此行凶险,你不必……”
“不必什么?”苏苏打断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不必陪你?还是不必去送死?”她转过身,率先向通往禁地的幽深小径走去,“别废话了,萧烬渊。我答应了要救你,逍遥宗的弟子,从不食言。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语,“我总觉得,我该去那里。”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却让萧烬渊的心猛地一缩。该去?是冥冥中的宿命指引,还是她破碎神魂深处对“苏苏”这个名字本能的回应?他不敢深想,只是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将那枚藏在胸口的、属于“苏苏”的银铃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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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昨日歇息的洞口,眼前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白雾。那白雾如同实质的墙壁,缓缓流动,雾气中隐约可见金色的符文闪烁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苏苏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符,神色复杂:“这是师尊早年赐下的护身玉符,或许能让我们短暂穿过结界而不被立刻察觉,但一旦进入,玉符灵力耗尽,我们很可能就会触发内部的警戒法阵。”
“足够了。”萧烬渊凝望着那片翻涌的迷雾,眼底是沉淀下的寒冰与决绝,“拿到月凝草,立刻退出。”
苏苏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灵力注入玉符。玉符散发出柔和的清光,将两人笼罩。他们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身影瞬间没入那堵雾墙之中。
穿过结界的瞬间,如同撞破一层冰冷的水膜,强大的阻力过后,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谷内的空气更加稀薄冰冷,光线昏暗,仿佛永恒的黄昏。奇形怪状的嶙峋怪石遍布四处,枯死的树木枝杈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地面上散落着不知名动物的惨白骸骨,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一种奇异、幽冷的花草混合气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远处浓雾深处,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或是若有若无的低语,挑动着紧绷的神经。
“跟紧我。”苏苏低声道,她的神情变得异常专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凭借着对药性的熟悉和对危险的直觉,辨认着方向,“月凝草性极阴,喜噬阴煞之气,必生长在谷中阴脉交汇、死气最盛之处。”
萧烬渊紧随其后。纵然有凝神丹压制,禁地内浓郁的阴煞之气仍让他体内的旧伤与毒素隐隐躁动。他强忍着不适,手中紧握着一柄玄铁短刃,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他们不仅要在复杂的地形中艰难跋涉,更要时刻躲避谷中天然形成的致命陷阱——突然塌陷的沼泽、无声无息蔓延的毒瘴、能瞬间将人割裂的无形风刃……甚至有几次,雾气中幻化出扭曲的魅影,发出直击神魂的尖啸,试图扰乱他们的心智。
每一次险象环生,苏苏总是第一时间挡在萧烬渊身前。她的剑法灵动而凌厉,带着逍遥宗特有的飘逸仙韵,却又奇异地混合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简洁高效的杀戮技巧,总能精准地化解危机。有一次,为抵挡一道突如其来的地煞冲击,她硬生生以剑格挡,虎口被震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她却只是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刺穿扑到近前的煞灵核心。
“你的手!”萧烬渊抓住她手腕,看到她掌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
“小伤,没事。”苏苏迅速抽回手,胡乱撕下衣摆一角缠住伤口,动作快得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快走,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她的冷静和近乎漠然的坚韧,让萧烬渊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在逍遥宗庇护下有些天真烂漫的“苏苏”,反倒更像……更像漠北那个在尸山血海中都能沉着给他疗伤、眼神沉静如古井的医者。
越往深处,阴气越重,出现的阻碍也越发诡异强大。不仅有形体的煞灵妖兽,更有直接攻击神魂的幻术。雾气翻涌,竟幻化出萧烬渊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场景——永巷风雪中母妃绝望的泪眼、时幽山苏苏冰冷无声的“尸体”、慈恩寺地宫中剜心灯燃烧时撕裂灵魂的痛楚……
“呃……”萧烬渊猛地顿住脚步,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重衣,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那些被他深埋的痛楚记忆此刻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要摧毁他的意志。
“萧烬渊!”苏苏急切的声音穿透迷雾,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温暖的灵力带着安抚的力量渡入他体内,“守住心神!那是幻象!都是假的!”
她的触碰和声音像是一道清泉,暂时涤荡了他脑海中的混沌。萧烬渊猛地回神,对上苏苏写满担忧和焦灼的眼睛。那一刻,她关切的神情与他记忆中漠北苏苏的脸庞近乎重叠。
“我……没事。”他咬牙,压下喉间的腥甜,“继续走。”
终于,在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后,他们抵达了谷底最深处。一处巨大的寒潭映入眼帘,潭水漆黑如墨,散发着能冻结灵魂的极致阴寒。寒潭中央,有一小块孤零零的黑色礁石,石缝之中,一株奇异的植物正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月白色光华。
它通体如玉,叶片呈现出完美的弯月形状,叶片上滚动着露珠般的光点,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精纯的月华与阴息。正是传说中的月凝草!然而,寒潭周围,密密麻麻地环绕着无数双目赤红、形态扭曲的煞灵,它们贪婪地吸收着月凝草散逸的能量,对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恐怖屏障。
“太多了……”苏苏的心沉了下去。以他们两人此刻的状态,想要强行突破这些煞灵夺取月凝草,无异于痴人说梦。
萧烬渊凝视着那株在无尽黑暗中独自发光的神草,又看了看身边女子疲惫却坚毅的侧脸,眼中掠过一丝决绝的血色。他缓缓抬手,似乎要再次动用某种禁忌的力量。
“不行!”苏苏仿佛察觉到他意图,猛地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惊惧,“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再次反噬!相信我,我有办法。”
她快速从随身药囊中掏出几枚颜色腥红的丹药,眼神锐利地估算着距离和风向:“这是‘炽阳丹’,能瞬间爆发至阳灵气,对这些阴煞之物有奇效,但药效猛烈,我也从未一次性用过这么多……待会我将丹药掷出,阳爆会吸引所有煞灵的注意,甚至可能重创它们。你抓住那一瞬间的空隙,用你最快的速度取草!记住,只有一瞬!”
不等萧烬渊回应,苏苏猛地将手中丹药全力掷向寒潭左侧远处!同时,她另一只手迅速捏碎另一枚丹药,将粉末拍在自己和萧烬渊身上,形成一层极薄的阳气护罩。
“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接连炸开!炽烈如小型太阳般的金色光芒猛然爆发,至阳至刚的气息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
“嗷——!”寒潭周围的煞灵们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身体在金光中如同冰雪般消融,混乱不堪,本能地朝着爆炸的方向疯狂涌去!
就是现在!
萧烬渊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将所剩无几的内力催动到极致,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踏着翻涌的潭水,直射寒潭中心的礁石!所过之处,残余的阴寒气息被他体内强行引动的、微弱的剜心灯火苗灼烧得滋滋作响。
指尖触碰到月凝草冰凉叶片的瞬间,一股精纯至极的阴柔能量顺着手臂涌入,竟让他剧痛的身体感到一丝短暂的舒缓。他毫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整株草连根拔起,纳入早已准备好的玉盒之中。
“得手了!走!”他大喝一声,折返而回。
苏苏见状,立刻又抛出几枚烟雾丹,浓郁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遮蔽视线。她抓住疾退回身边的萧烬渊,毫不犹豫地向着来路疾奔。
身后,是煞灵们因被戏耍而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愤怒咆哮和追击声。两人不顾一切地奔跑,将速度提升到极限,任凭凌厉的风刃划破衣衫皮肤,任凭枯枝碎石在身后如雨点般砸落。
终于,在灵力几乎耗尽、身后追兵越来越近的危急关头,他们看到了那层雾墙结界!用尽最后力气,两人猛地冲了出去!
重重摔在谷外的草地上,阳光刺目地洒落下来,身后禁地的迷雾依旧翻涌,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劫后余生的两人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狼狈不堪,遍体鳞伤,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庆幸。
玉盒中的月凝草,安然无恙,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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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宗,清心殿。
忘尘子看着眼前两个伤痕累累、气息萎靡的弟子,尤其是苏苏那双依旧执拗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终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接过那盛放着月凝草的玉盒,指尖拂过那圣洁的叶片,目光复杂地看向萧烬渊。
“罢了,皆是定数。”他挥挥手,一名道童奉上一个紫檀木匣。忘尘子打开木匣,里面露出一枚龙眼大小、氤氲着七彩霞光的丹药,异香扑鼻,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此乃‘九转还魂丹’,是以月凝草为引,辅以数百种灵材,耗费老夫百年心血炼制而成,有夺天地造化之效。原本……是为应对宗门大劫所备。”忘尘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便予了你吧。配合你体内那股奇异的‘生机’,或可为你延命一段时日。”
萧烬渊深深一揖:“前辈大恩,烬渊永世不忘。”
“不必谢我。”忘尘子摇摇头,目光转向苏苏,眼神变得严厉而痛心,“苏苏,你私闯禁地,违背门规,可知罪?”
苏苏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弟子知罪,甘受师尊责罚。”
忘尘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逍遥宗规不可废。即日起,削去你亲传弟子名位,收回宗门信物,逐出师门,永不收录。”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苏苏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如雪,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无声滑落。她再次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微微颤抖:“不肖弟子……苏苏,拜别师尊!谢师尊多年养育教诲之恩!”
萧烬渊心中一痛,上前一步想要求情,却被忘尘子抬手阻止。
“走吧。”忘尘子转过身,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尘缘已了,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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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漫长而沉默。
苏苏换下了那身象征逍遥弟子的白衣,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裙,默默走在前面。她的背影单薄而孤寂,偶尔抬手擦拭脸颊,像是在抹去未曾干涸的泪痕。
萧烬渊跟在她身后,喉间如同堵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怀中的九转还魂丹散发着温热,暂时压制着他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甚至带来一种生机复苏的错觉。但他知道,忘尘子说得对,这仅是“延命”。天道反噬之力,如同附骨之疽,仍在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他最后的生命之火。圣药所能做的,不过是让这过程缓慢一些,再缓慢一些,留给他的时间,终究有限。
在途经一片浓密晦暗、名为“噬魂林”的古老林地时,异变陡生。
林间突然升起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雾气中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呢喃和哭泣声,直接钻入人的脑海。苏苏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踉跄着几乎跌倒。
“苏苏!”萧烬渊急忙扶住她。
“别……别碰我!”苏苏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他,眼神涣散而混乱,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头……好痛……好多……画面……”
噬魂林,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执念与记忆碎片,甚至能侵蚀神魂。对于神魂本就有损、记忆被封的苏苏而言,这里无疑是致命的陷阱。
灰雾缭绕中,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强行突破封锁,涌入苏苏的脑海:
·漠北的风雪,冰冷的营帐,一个身中奇毒、昏迷不醒的玄衣少年……
·指尖凝聚出虚幻红莲,按在少年心口,生命力飞速流逝的虚弱感……
·夕阳下的告别,一枚带着体温的银铃被放入掌心……“等你回来……”
·熊熊烈火,冲天的火光,绝望的奔跑和嘶喊……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悲伤……
·最后,是一双眼睛……一双深不见底、盛满了无尽痛楚、偏执与疯狂,却又让她心尖骤痛的……萧烬渊的眼睛!
“啊——!”苏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冷汗如雨。那些碎片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是更加剧烈的头痛和一片空茫的混乱。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正紧张地护在她身前、为她抵挡灰雾侵蚀的萧烬渊,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困惑、茫然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熟悉与悸动。
“我们……”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零碎的画面和眼前的人不断交错重叠,“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萧烬渊的心跳骤然停止。他看着她眼中那片破碎的迷茫,巨大的希冀和更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她想起了什么?
“在漠北……是不是你?”苏苏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我救过你?我们……我们……”她艰难地吐出那个猜测,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羞怯,“是……情侣?”
“情侣”二字,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萧烬渊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是啊,他们本是情侣,是许下生生世世诺言的爱人。可此刻,他能承认吗?告诉她,她就是苏苏,而他为了逆天改命找回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又即将面临怎样的终局?让她背负着这份沉重的记忆和注定再次失去的痛苦活下去吗?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而失去师门、神魂受损、连记忆都支离破碎的女子,萧烬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喉间涌上浓郁的腥甜,被他强行压下。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声音干涩而低沉:“……是。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其余的事……等你身体好些再说。”他不能在她如此脆弱的时候,再用残酷的真相刺激她。
苏苏怔怔地看着他,他回避的态度让她心中的疑云更重。那些闪回的片段虽然模糊,却带着无比真实的情感冲击。那种为他疗伤时的专注,离别时的不舍,火光中的恐惧……还有此刻看着他时,心底那份莫名的抽痛和牵挂……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答案。
她不再追问,只是将那份巨大的疑问深深埋入心底。但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跟着他,留在她身边,搞清楚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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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国的都城,依旧繁华喧嚣。
当萧烬渊的马车驶入皇宫时,所有侍卫宫人都跪地相迎,然而他们的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瞥向殿下身后那个青衣“少年”。
那“少年”身量纤细,面容被刻意用药物涂抹得有些暗黄,但五官依旧清秀难掩,尤其一双眼睛,灵动澄澈。她穿着不合身的男装,举动间虽刻意模仿,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家的姿态。她紧紧跟在萧烬渊身后半步的位置,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好奇和警惕。
很快,一个匪夷所思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席卷了整个宫廷,甚至蔓延至朝堂上下:
“听说了吗?陛下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何止带回来!简直是形影不离,同进同出!”“陛下竟允许他随意出入寝宫!这可是连后宫嫔妃都没有的恩宠!”“难怪陛下多年来对后宫冷淡,原来……竟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流言愈演愈烈,变得绘声绘色,不堪入耳。朝臣们私下议论纷纷,神色各异,有震惊,有鄙夷,也有暗自揣摩圣意者。
唯有萧烬渊,对这一切流言蜚语置若罔闻。他甚至在一次宫宴上,当着众多宗室勋贵的面,亲自为身边那位“害羞沉默的小侍从”布菜,眼神中流露出的纵容和维护,几乎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夜晚,当他从剧痛和咳血中短暂清醒,看到屏风外和衣而卧、守着他、生怕他出意外的那个纤细身影时,内心是何等的煎熬与痛楚。
他知道她是他的妻,是他跨越生死、逆天改命也要寻回的人。不论她是男装还是女装,是记得还是遗忘,是逍遥宗的苏苏还是漠北的苏苏,她都是他唯一认定的、刻入骨血灵魂的人。
他看着她因为流言而蹙眉,看着她笨拙地试图掩饰女儿家的习惯,看着她偶尔对着宫墙外的天空发呆、眼中流露出对自由的向往……他多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真相,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多舍不得她。
可是,他不能。
怀中的九转还魂丹的药力正在一点点消散,心口剜心灯的反噬和天道留下的烙印越来越灼热清晰。他所剩无几的时日,如同指间的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在无可挽回地流逝。
他只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用尽一切方式护着她,纵着她。哪怕被天下人误解,背负千秋骂名,他也甘之如饴。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冷月,摩挲着掌心那枚依旧清脆的银铃,低声自语,仿佛在对自己承诺,又仿佛在祈求谁的宽恕:
“苏苏,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为你……安排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