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秋天。
金黄的银杏叶也无法照亮江屿心底的灰暗。
父亲在建筑工地那场事故中永远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对方死缠烂打硬拖着该得到的补偿款。
高昂的医药费和微薄的赔偿金像两条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母亲一夜白头，打三份零工的身影佝偂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作为长子，江屿沉默地接过了生活的重轭。
他习惯了在喧嚣的课间独自望向窗外那片燃烧的金色，仿佛那耀眼的光芒能短暂灼烧掉心头的阴霾。
学习，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稻草。
他必须考上顶尖的大学，找到高薪的工作，才能撑起这个家，才能……
或许，才有那么一丝渺茫的资格，去靠近那个像光一样照亮他灰暗角落的女孩
许念，是在他沉重世界里，悄然渗透进来的温暖。
起初，他并未在意后排那个总是安静低头写写画画的女生。
再这样灰色的生活中，他早已麻木。
直到那个被阳光点亮的物理课下午，他心不在焉地敲着笔尾，一次不经意的侧目，恰好捕捉到她慌忙低头时，脸颊飞起的那抹惊心动魄的红晕。
像初雪后枝头第一朵绽放的寒梅，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沉寂的心湖，漾开陌生的涟漪。
他开始不自觉地收集关于她的碎片。
注意到她解不出物理题时，会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像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发现她总是抱着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写写画画时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守护稀世珍宝，偶尔嘴角会泛起一丝极淡的、甜美的笑意，让他好奇那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看见她在课间操时，阳光跳跃在她柔软的发顶，像撒下了一把碎钻。她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带着不张扬却坚韧的生命力，无声地吸引着他疲惫的目光。
“江屿，这道力的分解…我总觉得摩擦力方向不太对…”
一次课间，她鼓起勇气，拿着习题册，微微侧身指向他斜后方的位置，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屿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转过身，接过习题册，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凉的指节，一股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
“这里，”
他强迫自己镇定，用笔尖点着示意图，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斜面倾角是30度，重力分解后，沿斜面向下的分量是 mg sin30°，摩擦力是阻碍它运动的，所以方向是沿斜面…向上。”
他清晰地解释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哦！原来是这样！我总把 sin相关的其中知识搞混。”
她恍然大悟，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感激和一丝崇拜。
那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也让他心底某个角落微微发烫。
从此之后，许念多了很多不懂的题目来询问江屿。
每当双方对视的时候，他总是慌忙移开视线，低声道
“多画几次受力分析图就清楚了。”
“嗯！谢谢你！”
女孩的声音带着雀跃，像清脆的风铃。
每周换座位，当她抱着书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经过时，空气里会留下一缕淡淡的、干净的皂香，像雨后青草的气息。
在江屿点鼻尖环绕…
有一次，她的手臂轻轻擦过他的胳膊肘，那微小的触碰，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带着微痒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到她走远，才敢悄悄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潮湿。
他看到她道歉时泛红的耳尖，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莫名地塌陷了一块柔软。
江屿注意到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打水的走廊、放学的银杏大道、甚至他打球的篮球场边。
她总是假装在看书或等人，但那份小心翼翼的“偶遇”，像一只试探的、怯生生的小爪子，轻轻挠着他紧闭的心门。
他知道她在看他。那目光，清澈、专注，带着一种让他心跳加速、却又不敢回应的热度。
他开始期待在语文书里发现她夹过来的、写着解题思路或对某本书感悟的小纸条，字迹娟秀灵动。
“《半生缘》里曼桢的无奈，像不像被雨困住的蝴蝶？”
一张纸条上这样写道。
他捏着纸条，仿佛能感受到她写下这句话时的叹息。他珍视那些在书架旁短暂的交谈。
“你也喜欢张爱玲？”
有一次，他看到她正拿起一本《倾城之恋》，忍不住低声问。
她似乎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搭话。
许念脸微微红了，点点头：“嗯，她的文字…像一把精巧的刻刀，把苍凉刻进骨子里。”
“是啊，”
他轻声应和，目光落在书架上，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
“像永远晒不干的梅雨季，湿冷得让人喘不过气。”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仿佛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她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探究和理解：
“但…总有些光会透进来的，不是吗？”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窗外灿烂的银杏。
那一刻，江屿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将这些细碎的、带着微光的瞬间，偷偷命名为“念光”深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那是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奢侈品，支撑着他度过一个个疲惫不堪的打工夜晚，
江屿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做小时工。
晚上听着父亲沉重呼吸难以入眠的深夜。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眼中那份隐秘的渴望在疯狂滋长。
他想靠近她，想接近她，想和她呆在一起，想读懂她，想告诉她：
“许念，我喜欢你”
感情是世界上最虚幻缥缈的东西。
但现实像冰冷的锁链，牢牢地捆住了他的脚步和喉咙。
他穿洗得发白的校服，吃最便宜的盒饭。
未来沉重得看不到一丝浪漫的星光。
自卑像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感受到她的靠近，甜蜜过后是更深的自惭形秽。
江屿多希望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进入她的世界，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