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联欢晚会喧嚣的人声和绚烂的灯光，都无法驱散江屿心底的阴霾。
刚结束快餐店四个小时的忙碌，疲惫深入骨髓。
但看到人群中那个穿着简单白色毛衣、脸颊被暖气熏得微红、眼神清澈依旧的身影。
许念便在不远处四处搜索着。
一股积压了太久、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情感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防。也许是节日的虚幻浪漫，也许是雪花的蛊惑，也许只是他太累太渴望抓住一点属于自己的温暖。
江屿不知不觉中走了过去。
当人群涌向出口，看到她的背影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书包带子。
在她诧异地回头的瞬间，看到她清澈眼眸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江屿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雪花落在他滚烫的脸上，瞬间融化。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奇异地让他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他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许念，那个…我…”
那句“我喜欢你”就在舌尖滚动，呼之欲出。
他甚至能想象她可能出现的羞涩红晕。
就在这幻想涌上心头的一瞬间。
“砰！滋啦——！”
刺耳的爆炸声和耀眼的金色火花在身旁猛地迸发！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推搡！
他被一股大力狠狠撞得向前趔趄，差点扑到她身上！
酝酿了许久的勇气和话语，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彻底打断、碾碎！
巨大的懊恼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江屿？你刚才说什么？”
她疑惑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一丝他从未听过的、让他心尖发烫的期待。
他转过头，对上她追问的目光。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急切和……希望？
那光芒像针一样刺痛了他。
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就要把她拉进自己这泥泞不堪、看不到希望的人生里！
一瞬间，父亲痛苦的呻吟、母亲佝偂的背影、自己空空的口袋和打工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兜头浇下，将他仅存的那点冲动和幻想彻底浇灭。
巨大的自卑感重新攫住了他。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去触碰这份美好？
刚才的冲动，简直是自私和愚蠢！
“没什么，”
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轻松，。
眼神却慌乱地避开了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那黯淡比任何拒绝都让他心如刀绞。
“就是…许念，新年快乐。”
最后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完，他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拨开人群，逆流而逃。
冰冷的雪花拍打在脸上，却丝毫冷却不了他内心翻腾的羞耻、懊悔和巨大的失落。
他知道，他不仅弄丢了一次告白的机会，更亲手砌起了一道名为“不配”的高墙。
高三的日子，在沉重的学业和更沉重的心理负担下灰暗窒息。他刻意地避开她。
走廊相遇，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加快脚步，喉咙里那句“早”或“好”被生生咽下，化作无声的苦涩。
课间讨论，他不再转身，怕听到她的声音会让自己筑起的防线崩塌。
他把自己埋进题海和打工的疲惫里，用麻木对抗噬心的思念。
他看到她眼中逐渐熄灭的光，看到她偶尔投来的、带着困惑和受伤的眼神。
心如刀绞
他只能草稿纸上狠狠划下她的名字，再一遍遍用力涂黑，仿佛在惩罚自己。
高考结束的黄昏…
空荡的教室弥漫着离别的茫然。
他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夏日里沉静的绿意盎然的银杏树。
它们不再是秋天燃烧的金色火焰，像他此刻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心情。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那句被雪夜打断的话，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的“对不起”和“其实…”，像巨石压在胸口。
他需要一个了断。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心跳骤然失序。
他缓缓转身，夕阳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眼，也看清了门口抱着深蓝色笔记本的她——那个他无数次默默注视的、承载了她（或许也有他）心事的载体。
她的眼神复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时间凝固。
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旋转。他看到了她眼中压抑的疑问和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那目光灼热得让他几乎窒息。
积压的情感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那句“对不起，许念，我…”几乎要冲破喉咙！
时间仿佛在这一颗冻结。
“江屿！快点！最后一班校车要开了！错过了就来不及回家了，几十公里可是要回家的。”
同学洪亮的、带着不耐烦的催促声如同惊雷炸响！
那句“快点”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破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猛地惊醒！
校车…回家…瘫痪在床需要擦洗的父亲，疲惫不堪等他回去做饭的母亲，明天一早还要去快餐店顶早班……
那个沉重而真实的世界，不容他有任何浪漫的拖沓和儿女情长！
他看向许念。
在那一瞬间，透过她清澈的眸子，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一个穿着洗旧校服、前途灰暗、背负着沉重家庭枷锁的穷小子。
而她的未来，是名牌大学，是光明前程，是星辰大海。
他有什么资格？一句苍白无力的告白或道歉，除了给她增添困扰和可能的负担，还能带来什么？
靠近她，本身就是一种拖累。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任何未来。
所有翻腾的情绪——爱恋、不舍、歉意——最终被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自我放逐般的决绝。
他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眼神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寂和疏离。
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极其克制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是对自己无望心事的彻底埋葬，也是对她未来最沉默的祝福——愿你鹏程万里，远离我这泥潭。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开。
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踏在刀尖上，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溃不成军。
高考成绩出来，江屿正在一家小饭店给客人上着菜，他的成绩足够上一所不错的重点大学。
然而，看着录取通知书上不算低廉的学费，再看看病床上需要持续用药的父亲和母亲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
他沉默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他撕碎了通知书，走进了那家他打工的快餐店，这一天他成为了这家店的员工
生活只剩下永无止境的忙碌和沉重的责任。
快餐店油腻的气息、顾客的抱怨、重复机械的动作，日复一日地磨损着他的青春。
只有在深夜打烊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抬头看着城市冷漠的霓虹，心底那个叫“念光”的角落才会泛起细密的疼痛。
时间过得很快，在这个快餐店中一年的时光很快便消磨殆尽。
快餐店人声鼎沸。
江屿的工资也在，不知不觉中涨了不少。
一个穿着附近商场工作服的年轻女孩，带着一个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面容清秀，眼神温柔，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生活的疲惫。
小女孩很活泼，指着儿童套餐的图片叽叽喳喳。
“一份儿童套餐，加一份茄汁鸡排饭，谢谢。”
女孩的声音温和有礼。
江屿机械地操作着收银机，递过餐牌。
“请稍等，A12号。”声音干涩。
江屿多看了一眼这个带着小孩子的女孩。
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叫林薇的女孩成了店里的常客。
她总是在人少的下午时段来，点一份简单的餐食，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或者陪着小女孩画画。
她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急躁或挑剔，总是温和地微笑。
有一次，小女孩不小心打翻了果汁，弄得满地狼藉。
林薇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收拾。
江屿默默拿着拖把过去帮忙。
“谢谢你，真不好意思。”
林薇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歉意和感激。
“没关系，常有的事。”
江屿低声说，蹲下身和小女孩一起捡起打翻的杯子。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说：
“叔叔对不起。”
“没事的，下次拿稳一点就好了。”
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再这样充满压力的生活中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也许是同处于生活底层的那份不易，或许是那份相似的、被生活磨砺出的沉默和坚韧。
两颗疲惫的心在快餐店油腻的空气和孩子的哭笑声中…
缓慢地靠近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更像是在寒冬里互相依偎取暖。
林薇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没有嫌弃，反而多了一份理解和心疼。
她的温柔和包容，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晦暗的现实
当林薇的姐姐在一场突发的意外中去世了，留下年幼的女儿。林薇重新将小姑娘带到了身边，江屿默默地站在了她的旁边。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五年，哪怕是在坚固的岩石在水滴的持续下也会留下小小的口子。
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也为了在冰冷的城市里互相扶持。
结婚，生子，接手这家经营不善的便利店……
生活像设定好的轨道，平稳却也一眼望得到头。
心底那个“念光”的角落，被生活的尘埃越埋越深，只有在极偶尔的午夜梦回，才会被那年平安夜冰冷的雪花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