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那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并非单纯的崩塌,它更像是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巨兽,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用尽骸骨中所有力量发出的不甘咆哮。
巨响的声浪化作实质的冲击,沿着狭窄的盗洞孔道逆流而上。
泥土与碎石被震得簌簌直落,仿佛整座山体都在为此哀鸣。
那股力量,蛮横地宣告着一个残暴帝王的终结,连同他那扭曲、血腥的长生大梦,被彻底从现实的版图上抹除。
永绝后患。
当陈长生最后一个从盗洞中钻出,身体重新被阳光包裹时,他猛地张开嘴,大口地呼吸。
一股混杂着松针清香与雨后湿润泥土的清新空气,野蛮地灌入肺腑。
这股鲜活的气息,冲刷着连日来积攒在胸腔、喉头乃至灵魂深处的腐朽与血腥。强烈的反差,让他眼眶发热,产生了一种几近落泪的生理冲动。
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沉甸甸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重量。
身后,他的族人们,一个个脱力地瘫倒在地,或是东倒西歪地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喘着粗气。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涂抹着干涸的血迹与厚重的污泥,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眼神深处,还残留着无法在短时间内褪去的疲惫与惊悸。
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喜悦。
这一次,惨烈的七星鲁王宫之行,他们是唯一的胜利者。
这趟前后不过数日的凶险旅程,所带来的收获,所引发的改变,将如同磐石奠基,彻底重塑陈家的未来。
山林间并未过多停留。
短暂的休整,只是为了平复那沸腾的血液和剧烈的心跳。很快,一行人便迅速返回了藏匿车辆的地点。
“族长,我们现在是直接回家吗?”
陈风启动了头车,他的声音透过后视镜传来。尽管他极力克制,但那尾音中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那是亢奋与期待交织的产物。
驾驶座上的陈长生,目光幽深。
他的视线并未聚焦,而是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深绿林木,那些光影在他的瞳孔中拉长、碎裂。
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回家。”
“去泉城,找个地方落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不起眼的布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粗糙的布料之下,包裹着的是从鲁王宫核心棺椁中带出的那批顶级高古玉。
每一件,都足以在古玩界掀起滔天巨浪。
这些“明器”,是家族崛起的基石,但也烫手得很。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通过最可靠的渠道,将它们变成能让家族这台庞大机器运转起来的干净资金。
更重要的是,他的脑海中,一张关乎家族未来百年,甚至更久的宏大蓝图,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全的地方,来彻底铺开。
三辆经过重度改装、性能强悍的越野车,如同三头沉默的钢铁猛兽,沿着来时留下的车辙,再一次碾过崎岖。
当车轮终于驶离那颠簸得令人骨头发麻的深山土路,稳稳地落在平坦坚实的国道上时,车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
文明世界的气息,混合着沥青与尾气,扑面而来。
然而,就在此时。
意外发生了。
前方不远处的国道边,一辆军绿色的老式吉普车歪歪扭扭地停着,像是瘸了腿的野狗。高高掀起的引擎盖下,正汩汩地冒着不祥的浓厚白烟。
几道身影正围着那辆彻底抛锚的破车,焦急地打转。
其中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甚至无法抑制怒火,狠狠一脚踹在了轮胎上,嘴里爆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陈长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那伙人,他认得。
正是几天前,在那个偏僻小镇的破旧旅店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吴三省一行。
只是,今天的队伍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陈长生没有下令减速,也没有刻意加速。
他只是保持着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匀速,让三辆越野车组成的钢铁队列,沉稳而冷酷地缓缓逼近。
直到头车与那辆抛锚的吉普车并驾齐驱,他才降下了车窗。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车内,也让路边那伙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吴三省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瞬间无法掩饰的错愕。
紧接着,那份在人心与古董之间打磨了几十年的老江湖特有的警惕与尴尬,便迅速爬满了他的每一寸表情。
他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将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朝自己的身后拉了拉。
陈长生的视线,却如同一柄无形的刀锋,直接越过了这位在道上名声赫赫的九门三爷,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个新出现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
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连帽衫,包裹着一副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躯。
他的气质,与这荒郊野岭格格不入,与周围人焦灼的气氛格格不入,甚至与这个喧嚣的时代都格格不入。
他就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被错误地放置在了沸腾的油锅旁。世间万物,似乎都无法在他的眼底留下一丝一毫的波澜。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背负着的那件东西。
一件用厚重的黑布紧紧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事。
那东西的轮廓太过鲜明,即便隔着层层包裹,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内敛到极致,却随时可能迸发出来的,足以割裂空气的凌厉。
那不是杀气,而是纯粹的锋芒。
黑金古刀!
是他!
那个贯穿了整个近代盗墓史,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谜团的男人!
闷油瓶,张起灵!
陈长生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鼓。
他竟然也在这里!
就在陈长生审视对方的同时,那个被吴三省护在身后,一脸天真与好奇的青年——吴邪,也正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几辆看起来就凶悍不好惹的越野车。
“三叔,他们不是那天旅店里的人吗?”
吴邪的声音不大,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未被社会磨平的热心肠。
“你看他们,车都坏了,要不要请他们帮帮忙?”
吴三省没有回答。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双能看透人心、能辨清真伪的精明眼睛,此刻正死死地锁定在陈长生那张年轻却深不见底的脸上。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每一个念头都带着火花。
这伙人太神秘了。
他们为什么会从那座凶山里出来?
他们在山里究竟干了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自己抛锚的地点?
吴三省的心中,警铃大作,尖锐刺耳。
他完全无法判断,这伙人的突然出现,究竟是一场纯粹的偶然路过,还是早已算计好一切,潜伏在暗处的黄雀。
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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