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远去，秦地的苍凉被抛在身后。
一行人换上了最寻常的商旅客装，混入人流，登上了那条通往北平的钢铁巨龙。
火车车厢内，空气混浊不堪。
煤烟、汗水、劣质脂粉与食物残渣的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味道，紧紧包裹着每一个人。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哐当”声，仿佛永无止境。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众人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各自沉默。
鹧鸪哨与老洋人闭目假寐，将一身凌厉的江湖气尽数收敛于体内，看上去与那些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并无二致。
楚风更是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他靠着窗，呼吸平稳，仿佛早已在旅途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然而，有些光芒，是再朴素的衣衫也无法遮掩的。
红姑娘与花灵，便是这昏暗车厢中，两点最明亮的星火。
历经生死，又得楚风丹药伐毛洗髓，她们早已脱胎换骨。一个英姿飒爽，眉宇间自带一股江湖儿女的飒然之气；一个灵动娇俏，眼波流转间，纯真与妩媚浑然天成。
她们的容貌，如同江南最细腻的白瓷，与周遭旅客饱经风霜的粗糙皮肤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她们安静地坐在那里，便自成一幅画卷，将这凡俗的车厢，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这样的绝色，在任何地方，都是麻烦的源头。
一个不和谐的“啧啧”声，打破了周遭的沉闷。
声音来自邻座。
一个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头发用发油梳得锃亮，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油腻的光。他翘着二郎腿，姿态倨傲，身边簇拥着四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保镖。那几名保镖如铁塔般杵在那里，眼神睥睨，将周围本就拥挤的空间，又凭空挤压了几分。
青年的一双眼睛，如同两条黏腻的毒蛇，肆无忌惮地在红姑娘与花灵玲珑有致的曲线上来回滑动，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让空气都变得污秽起来。
“两位小美人，这是要去北平？”
青年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将他那张油头粉面的脸凑了过来，嘴角挂着一抹自以为是的风流笑容。
“正好，本少爷在北平城里，还算说得上几句话。”
他刻意顿了顿，享受着周围人投来的或羡慕或畏惧的目光，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跟着本少爷，往后就不用再挤这种破烂火车了。香车洋房，锦衣玉食，如何？”
红姑娘与花灵眉头微蹙，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只是将头转向了窗外。
鹧鸪哨与老洋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数度。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机，从二人身上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那几个原本气焰嚣张的保镖，竟也在瞬间感到了一股源自本能的战栗，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那青年却对此毫无察觉。
在他看来，这两个女人的沉默，不过是欲拒还迎的矜持罢了。被美色与酒精掏空了的脑子里，从未有过“拒绝”这个概念。
他的耐心被耗尽，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而不耐。
“别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探出手，五指成爪，径直抓向红姑娘洁白如玉的手腕，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本少爷看上你们，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今天，你们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找死！”
鹧鸪哨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杀意彻底爆发！
他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抬起，准备当场捏碎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的喉咙。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挥出的前一刻。
一直静坐如雕塑的楚风，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起身。
他没有说话。
甚至，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只是那么平静地，用那双进阶之后，变得如同蕴含了整片星空的【赦罪之瞳】，淡淡地，扫了那个青年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青年，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了。
他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距离红姑娘的手腕，不过寸许。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冰冷到灵魂深处的寒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地直冲天灵盖！
他眼前的世界，崩塌了！
那拥挤、肮脏的火车车厢消失了。
那些惊恐、麻木的乘客面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炼狱！
尸骨堆积如山，怨魂凝结成海。
他看到自己正跪在这尸山血海的中央，亿万亡魂发出凄厉的哀嚎，每一声，都在撕扯他的灵魂！
而在那尸山的顶端，高悬着一双眼睛。
一双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冷漠到极致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那个靠在窗边的俊秀年轻人。此刻，他仿佛化身成了一尊执掌生杀大权的九幽神魔，正用一种审判蝼蚁般的目光，漠然地俯瞰着自己。
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威严。
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惧，如同万吨的冰冷海水，瞬间灌满了他的胸腔，攫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捏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然从青年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刺破了整个车厢的死寂！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浑身剧烈地抽搐、颤抖，眼球上翻，口吐白沫。
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他的裤裆。
紧接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恶臭，以他为中心，迅速弥漫开来。
他竟被活生生地，吓到屁滚尿流，当场失禁！
“鬼……鬼……魔鬼……！”
他连滚带爬地从座位上摔了下来，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刨动，甚至顾不上去看那几个早已被吓傻的保镖。他指着楚风的方向，脸上是纯粹的、被彻底击溃心神的恐惧，随即不顾一切地，如同疯狗一般，朝着车厢的另一头狼狈逃窜而去。
砰！
他撞倒了行李。
砰！
他撞翻了茶水。
他哭喊着，尖叫着，消失在了车厢的连接处。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反应不及。
当那凄厉的惨叫声还在车厢内回荡时，一切，却已经结束了。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那个依旧靠在窗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做的年轻人。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不解，以及一丝丝无法抑制的恐惧。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那个不可一世的恶少，只是被看了一眼，就变成了那副模样？
没有人能想明白。
唯有同桌的了尘长老，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正掀起着滔天巨浪。
他目不能视，但他的心眼，却比任何人的眼睛都看得更清楚！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股浩瀚、磅礴、甚至带着一丝神圣威严的精神威压，从楚风的身上，如同海啸般一扫而过！
那不是内力，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可以直接碾压灵魂的力量！
在那股力量面前，他这位成名数十载的摸金校尉，感觉自己渺小得，就如同一只随时会被风暴撕碎的蝴蝶。
了尘长老那双瞎了的眼睛，无声地“望”向楚风的方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是渊，不是海。
他……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宇宙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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