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会的喧嚣声浪，似乎还残留在耳膜深处。
江卫东走出后勤处，手里拎着沉甸甸的网兜，里面是糖果、罐头、布匹，还有那三百块钱的厚实信封。阳光刺眼，将他年轻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仓库门口，一片嘈杂。
他脚步一顿，视线穿过几名看热闹的职工，精准地锁定了骚动的中心。
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卫科人员，正一左一右地架着一个人，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押”。
那人正是马国强。
往日里梳得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此刻像一蓬被狂风蹂躏过的野草，几缕头发狼狈地粘在淌着汗的额头上。挺括的干部服皱巴巴的，领口的扣子被他自己挣开，露出一段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脖颈。
他不再是那个手握权柄、颐指气使的马主任。
他是一条被从安乐窝里踹出来的丧家之犬。
当马国强的视线与江卫东相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怨毒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彻底摧毁后，只剩下恨意的、绝望的火焰。
“江卫东！”
一声嘶吼，尖利刺耳。
马国强像是被注入了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了两名保卫科人员的钳制，疯了一般地冲向江卫东。
他伸出食指，指尖几乎要戳到江卫东的鼻梁上。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就会告黑状！你不得好死！”
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咆哮喷溅出来，带着一股子宿醉的酸臭味。
他这是在当众撒泼，用最原始、最丑陋的方式，企图用污蔑的泥浆，将江卫东也拖下水，为自己那已经碎得捡不起来的颜面，做最后一次徒劳的挣扎。
周围的职工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尤其，是看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如何跌落尘埃。
江卫东却异常冷静。
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对方的指尖在自己面前颤抖。他的目光平静如深潭，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
等马国强的嘶吼声弱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江卫东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清晰地剖开马国强最后的遮羞布。
“马主任。”
他顿了顿，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第一，我举报你，是在全段表彰大会上，当着段长、书记，以及全段上千名职工的面。这叫实名举报，有理有据，不叫告黑状。”
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狠狠地敲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江卫东的目光扫过马国强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继续说道：
“第二，你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好处，将本该属于我的奖励私下许诺给你的亲信。你为了打压我，不惜在我的机车上动手脚，险些酿成重大安全事故。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这叫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不叫我卑鄙。”
人群中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原来还有这种内幕！
“第三，”江卫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的正气，“你身为国家干部，拿着人民的俸禄，不想着如何保障安全生产，不想着为人民服务，却只想着拉帮结派，为自己的亲信谋取私利，打压一切不顺从你的新人。你这样的人，才是我们铁路系统里的蛀虫和败类！你，最不配留在这里！”
一番话，逻辑分明，掷地有声！
像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马国强的脸上，也抽在所有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的心上。
人群的议论声，瞬间从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声讨。
“就是！这种害群之马就该查！差点搞出事故，太他妈吓人了！”
“自己屁股底下全是屎，还怪别人举报？什么东西！”
“江卫东说得对！这种人不配当干部！”
一句句鄙夷和唾弃，像无数根无形的钢针，刺得马国强体无完肤。他被江卫东这番有理有据的反击，怼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生。
保卫科的人再次上前，这次没再客气，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架了起来。
在众人鄙夷和羞辱的目光中，马国强被强行带走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等待他的，将是被立即免职，然后被发配到某个远郊鸟不拉屎的小站，在孤独和悔恨中，了此残生。
解决了这个巨大的麻烦，江卫东的晋升之路再无阻碍。
副司机，重点培养。
这八个字，意味着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在分配师傅的关键环节，机务段的老好人，也是江卫东一直敬重的章胜利师傅，亲自找到了他。
“卫东啊，来。”
章师傅把他拉到一旁，避开人多的地方，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
“有个事，我得跟你说道说道。段里准备给你安排师傅，我跟领导提了个建议，让你去跟曹文直。”
“曹文直？”江卫东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是段里公认的技术大拿之一。
“对，小曹。”章师傅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提点，“小曹这人，技术扎实，全段数一数二。为人更是没得说，正直，公道。最关键的一点，”章师傅特意加重了语气，“他性子稳，不拉帮结派，不掺和段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跟着他，能安安心心学到真本事，也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卫东的心头一热。
他瞬间就明白了章师傅的良苦用心。
自己这次扳倒了马国强，虽然大快人心，但也必然得罪了马国强背后的那一小撮人。如果跟一个立场不明的师傅，天知道以后会遇上什么暗算。
章胜利这是在动用自己的人脉，为他的未来铺平道路，为他找一个最稳妥的靠山。
这份人情，太重了。
江卫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章胜利，郑重地鞠了一躬。
“章师傅，谢谢您。这份情，我江卫东记下了。”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四合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江卫东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院里。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没有直接回屋，而是站在院子中央，当着所有邻居的面，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票。
缝纫机票！
这张能让全京城女人都为之疯狂的票据，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在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或贪婪的目光注视下，江卫东径直走到了正在和同学聊天的妹妹江小雪面前。
江小雪看到哥哥，刚想笑着打招呼，就看到那张票被递到了自己眼前。
“哥，你……”
“小雪，哥奖励你的。”
江卫东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直接将那张引得无数人眼红的缝纫机票，塞进了妹妹的手里。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拿着这张票，去找个手艺最好的裁缝，给自己做几件最漂亮的新衣服。”他笑着，伸出宽厚的手掌，习惯性地揉了揉妹妹的头。
江小雪彻底呆住了，小手捏着那张票，感觉比千斤都重，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对了，”江卫东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你不是说你同学苏映雪对你也很好吗？叫上她，带她一起去。布票哥这里有的是，让她也挑几尺好布料。”
这份厚礼，这份毫不掩饰的宠溺，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四合院里轰然炸响。
江小雪惊喜得差点当场跳起来，捂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激动得说不出话。
而周围的邻居们，则是彻底被江卫东这惊人的大手笔，和他对自己家人那份毫不掩饰的疼爱，给震得咋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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