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庄观，大殿之内。
死寂。
足以将神魂都压出裂痕的死寂。
殿外万寿山千年不息的清风，此刻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光线透过古老的窗棂，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带不来半分暖意，反而让大殿中的阴影愈发深重，如同凝固的墨汁。
红云老祖僵立在殿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那一道曾让他魂牵梦萦的鸿蒙紫气上。
紫气依旧流光溢彩，道韵天成。
可在此刻的红云眼中，它不再是通往至高圣境的阶梯，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幽渊，散发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与恶意。它的重量，已经超越了任何山岳，正一寸寸压垮他的脊梁，压碎他的道心。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发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胸腔中挤出来的。
“玄霄……”
“你的意思是……这……这道鸿蒙紫气……”
他顿住了，似乎不敢，也不愿说出那个最恐怖的猜测。
“从一开始，就是道祖……为我设下的一个局？”
声音轻微，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一圈圈令人心悸的回音。
一旁的镇元子，脸色早已沉凝如水。他周身那股与大地相连的厚重气息，此刻也变得紊乱起来。他紧紧锁住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蚊蝇。
“此事，绝非儿戏。”
镇元子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大地的浑厚，却也难掩其中的惊涛骇浪。
“道祖身合天道，俯瞰众生，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算计红云道友？！”
玄霄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长辈脸上那如出一辙的震惊与茫然。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仿佛是为一段旧时代的终结，也为一个天真者的落幕。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彻底撕碎师尊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将他从云端，狠狠拽入最残酷的现实。
但这是必须的。
“师尊，师伯，你们可知，这洪荒世界，运转的根本是什么？”
玄霄没有直接解释，反而提出了一个更为宏大的问题。
不等二人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万古的穿透力。
“是‘因果’。”
“世间万物，皆在因果之中，天道亦然，圣人亦然。”
“而这个死局的根源，便在于两份巨大的因果。”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西方。
“其一，是道祖欠西方的因果。”
“昔日龙汉大劫，魔祖罗睺败于道祖之手，愤而自爆，毁了整个西方的灵脉。山河破碎，地气流失，使那片土地至今贫瘠不堪。此非天道之愿，却是因道魔之争而起。道祖最终身合天道，这笔账，自然便落在了天道头上。天道，欠了西方一份天大的因果，一份必须弥补的因果。”
玄霄的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将那遥远的上古秘辛，与眼前的杀局，精准地串联起来。
他收回手指，目光重新落在了红云老祖的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剖开元神。
“其二，便是师尊你，与那西方二位之间的因果。”
“紫霄宫中，三千客里，师尊你心善，将那关乎成圣之基的蒲团，让给了哭哭啼啼的准提。”
“你一让，让他有了稳固听道的机会。”
“你再让，又引得他师兄接引一同坐下。”
“师尊，你可知道，你这随手一让，让出的是什么？”
玄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冷冽的质问。
“是‘因’！”
“是他们二人能够成圣的‘因’！”
“而他们日后证道，便是师尊你种下的‘果’！他们二人，从那一刻起，便欠下了师尊你一份足以压垮道心的成圣因果！”
“轰！”
这两份因果，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红云和镇元子的心头。
玄霄没有给他们喘息之机，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继续切割着现实的伪装。
“两份因果，在此交织，便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道祖要还西方的因果，便要让西方兴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准提、接引二人成圣！”
“而准提、接引想要成圣，就必须承你让座之情，接下这份天大的因果！”
“如此一来，他们二位，即便成就了圣人之尊，也永远背负着对你的亏欠！他们的圣位，是建立在你的善意之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们道心之上的一道永恒的裂痕！”
“圣人是什么？道心圆满，念头通达，不染因果，万劫不磨！”
“可这样一份滔天的成圣因果，他们如何能还？他们拿什么来还？”
玄霄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对所谓圣人的不屑。
“他们，又如何敢还？！”
“既然还不清，也不敢还，那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玄霄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幽幽然，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风，吹得红云遍体生寒。
“那便是让这债主……从这洪荒之中，彻彻底底地消失！”
“让你，身死道消！”
“让你，连同这份因果，一同化为灰烬！”
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道纹，烙印在红云与镇元子的元神深处，沉重，冰冷，无可辩驳。
“轰隆——！”
红云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开。
他的元神剧烈震荡，一股前所未闻的、极致的愤怒与怨毒，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自他道心崩塌的废墟中，疯狂喷涌而出！
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与人为善”，他无数元会以来广结的“善缘”，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原来，那不是善缘。
那是催命的符箓！
他那颗被洪荒众生称道的“老好人”之心，在这一刻，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轰然崩塌！
无数的碎片，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倒灌回他的四肢百骸！
“好……”
一个字，从他牙缝中挤出，带着血腥味。
“好一个天道！”
“好一个道祖鸿钧！”
“好一个西方二圣！”
红云的双眼，在刹那间被无尽的怒火烧得一片赤红，血丝疯狂蔓延，再也不见往日的温和与良善，只剩下被极致背叛后的疯狂与怨恨。
“原来，在你们的眼中，我红云……”
“不过是一枚用来平衡因果，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看着师尊身上那股冲天而起的怨气与怒火，玄霄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不破，不立。
若非如此，又怎能让这位天真的老好人，彻底清醒，直面这血淋淋的洪荒！
旁边的镇元子，脸色铁青到了极点。
他身上厚重的气息化作了山崩地裂般的怒意，他紧握着手中的地书，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一步踏出，站到了红云的身侧，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立场。
他的声音，如同万山齐鸣，在大殿中滚滚回荡。
“红云道友，此事，我镇元元，绝不会坐视不理！”
“谁敢动你，便先从我镇元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兄弟之情，无需多言，一诺，重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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