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雨的眼睫颤了颤。
她像是才从某种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随即是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她的身体晃了晃,整个人更加无力地靠在怀里抱着的灼火身上。
那张苍白的小脸埋进灼火的衣襟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带着一丝委屈。
“我只是……一个想救夫君的普通人。”
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与刚才那个言出法随、一语断定丹炉必炸的神秘宗师,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割裂。
可正是这种割裂,反而让众人心中的那个猜测变得无比坚实。
高人。
真正的高人,都是这么朴实无华,返璞归真的。
张玄干裂的嘴唇哆嗦着,还想再问。
李长老却猛地站了起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朗声打破了僵局。
“郑道友的学识,我等佩服!”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肯定。
“考核通过!”
李长老环视一周,目光尤其在丹峰几位长老脸上顿了顿,直接拍板。
“我提议,授予郑道友我宗最高规格的‘客卿’之位,诸位可有异议?”
无人应答。
张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也只是颓然地坐了回去,摆了摆手,算是默认了。
开玩笑,异议?
谁敢有异议。
人家动动嘴皮子,就解决了宗门百年的谜案,还精准预言了丹峰至宝的报废倒计时。
这要是还有异议,下次自家炼丹炸炉了,都没地方找人问去。
“好!”
李长老心中大定,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另,将宗门灵气最上乘的‘听雨轩’,划拨给郑道友,供其夫君静养。”
此言一出,就连一些内门长老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听雨轩,那可是只有对宗门有巨大贡献的太上长老才有资格入住的顶级洞府。
就这样,在一种混合着敬畏、狂热与庆幸的复杂气氛中,郑秋雨的身份,尘埃落定。
……
在林月儿的引领下,郑秋雨抱着灼火,终于抵达了那座名为“听雨轩”的洞府。
洞府坐落在青云宗主峰的半山腰,云雾缭绕,清幽雅致。
石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郑秋雨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洞府内别有洞天,空间极大,石壁上镶嵌着发出柔和光芒的月光石。
最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寒玉床。
床体通透,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从上面溢出,在周围形成一圈淡淡的薄雾。
“郑前辈,这里灵气充裕,这寒玉床更能温养神魂,对您夫君的伤势肯定大有裨益。”
林月儿的语气里满是崇拜,眼睛亮晶晶的。
郑秋雨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灼火放在寒玉床上。
男人的身体一接触到床面,那些寒气就仿佛找到了归宿,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紧皱的眉头,似乎都舒展了一丝。
郑秋雨站在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总算,暂时安全了。
她的目光落在灼火那张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上。
这家伙虽然是个定时炸弹,但不得不说,这次全靠他这个“重伤垂危”的身份,才唬住了那帮老头子。
这么一看,这个危险的宠物,好像也挺顺眼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洞府外围的守护禁制,突然发出一阵“嗡嗡”的刺耳鸣响。
有人在从外面强行攻击。
紧接着,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传了进来,蛮不讲理。
“里面的人给老子滚出来!”
“这听雨轩是赵龙师兄看上的地方,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住在这里?”
林月儿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气冲冲地跑出去。
“你们干什么!这是李长老亲自安排给郑前辈的住处!”
“砰!”
一声闷响,林月儿被一股大力推了回来,踉跄几步才站稳。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青年带着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内门核心弟子的服饰,眼神轻蔑地扫过洞府,最后落在郑秋雨身上。
林月儿焦急的声音在郑秋雨耳边响起,是传音。
“前辈小心,他是内门王长老的亲侄子赵龙,在宗门里横行霸道惯了,我们惹不起!”
赵龙的目光在郑秋雨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寒玉床上的灼火身上。
他嘴角咧开,露出一丝令人作呕的笑容。
“哟,还带着个小白脸。”
他对着郑秋雨,用下流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她。
“这样吧,小美人。”
“你把他从这床上扔出去,今天晚上好好伺候伺候我。”
“这听雨轩,我就大发慈悲,让你继续住,怎么样?”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发出一阵哄笑,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步步紧逼。
林月儿吓得小脸惨白,身体都开始发抖。
郑秋雨却缓缓站直了身体,挡在了寒玉床前。
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反而,一抹诡异的微笑,在她嘴角绽开。
她轻声细语,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夫君……”
“他有很严重的起床气。”
赵龙听到郑秋雨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起床气?”
他笑得前仰后合,肥硕的身体都在颤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发出刺耳的哄笑。
“美人儿,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一个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还敢有起床气?”
赵龙拍了拍旁边一个跟班的肩膀,戏谑道:“听见没?人家有起床气!咱们是不是得小声点,别把这位大爷给吵醒了?”
“哈哈哈,龙哥说的是,咱们动静小点,不然大爷要发火了!”
洞府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从赵龙身上轰然爆发。
金丹后期的气势,如同无形的巨石,直直地压向站在寒玉床前的郑秋雨和地上的林月儿。
他就是要看这个嘴硬的小美人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向他求饶的样子。
洞府内的空气瞬间变得黏稠,石壁上的灯火被压得缩成了一点豆丁,明暗不定。
林月儿本就瘫软在地,此刻更是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气憋在胸口,连呼吸都成了奢望,小脸青紫。
郑秋雨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但她的眼神,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她扶着身后的寒玉床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她抬起头,用一种极其柔弱,甚至带着点颤抖的声音开口。
“这位师兄,我没有在开玩笑。”
“他疗伤,需要绝对的安静。”
“任何一点点打扰,都可能会让他……”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失控。”
她的表演简直天衣无缝。
那语气里的“真诚”和“担忧”,让赵龙那几个跟班的笑声都小了下去。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迟疑。
这女人……不像是在说谎啊。
可被美色和占有欲冲昏了头脑的赵龙,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
他反而觉得,郑秋雨这副拼命维护自家男人的“护夫”模样,更加诱人,更让他兴奋。
“失控?”
“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失控法!”
赵龙放声大笑,觉得这个女人是在用一种很别致的方式跟他调情。
他直接绕过郑秋雨,根本没把她那点微不足道的阻拦放在眼里。
他伸出肥厚的大手,灵力汇聚于掌心,就朝着寒玉床上的灼火抓了过去。
他要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把这个碍眼的“小白脸”从床上揪起来,扔出洞府。
“不要!”
林月儿吓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郑秋-雨却一动不动。
她甚至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用一种看死人的怜悯眼神,注视着赵龙那肥硕的背影。
她幽幽地,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补充完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上一个吵醒他的人……”
“他所在的那座城……”
“……后来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正要下手的赵龙,动作猛地顿了一下。
他的后背莫名其妙地窜起一股凉气,鸡皮疙瘩瞬间布满了全身。
但箭在弦上,手都已经伸出去了,怎么可能收回来。
被一个女人用三言两语吓住,传出去他赵龙还怎么在内门混?
他恼羞成怒,手上灵力再度暴涨,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装神弄鬼!”
就在赵龙的手即将碰到灼火衣角的那个瞬间。
寒玉床上,那个始终沉睡的男人,银色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刹那间。
一股并非灵力,也非魔气,而是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带着毁灭与混沌气息的威压,如同一头沉睡了亿万年的远古凶兽,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股威压从灼火身上一扫而过。
洞府内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龙脸上那副势在必得的狞笑,瞬间冻结。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深入神魂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脏,然后狠狠捏紧。他引以为傲的金丹后期灵力,在这股威压面前,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粉末。
他想退。
他想跑。
他想跪下求饶。
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别说后退了,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的身体,他的灵力,甚至他的思想,全都被禁锢了。
唯一能动的,只有他那因为极度恐惧而疯狂颤抖的眼球。
他眼睁睁地看着,寒玉床上那个男人的银色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向上掀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