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弟子的通报,她刚要起身。
一道身影已然立在密室门口。
是百里扶苏。
他身上那股属于剑峰天骄的温润锋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压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晦暗。
他手中捧着一枚古朴的黑色玉简,其上缭绕的岁月气息,几乎要化为实质。
没有寒暄。
百里扶苏的目光越过她,看了一眼寒玉床上的灼火,然后直视着她,开门见山。
“我找到了压制他身上诅咒的线索。”
这句话,凿穿了密室的死寂。
郑秋雨的呼吸停了一瞬。
某种被她强行埋葬的情绪,在心底最深处被点燃了,火星微弱,却烫得她神魂一颤。
希望。
她抬眼,迎上百里扶苏的视线。
百里扶苏走上前,将那枚冰冷的黑色玉简递了过来。
“剑峰禁地孤本,《万咒录》。”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字句艰涩。
“其中记载的‘血裔共生咒’,与他的情况,九成吻合。”
郑秋雨接过玉简。
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凉意直透骨髓。
她的呼吸几乎凝固。
“解法呢?”
听到这两个字,百里扶苏的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沉默地看着郑秋雨,眼神像是在掂量着她能否承受接下来的答案。
最终,他一字一顿,吐出三个字。
“寂魂渊。”
这三个字不带任何温度。
却瞬间抽干了郑秋雨四肢百骸刚刚燃起的所有热量。
那点微弱的希望火星,被这三个字带来的万载玄冰兜头浇下。
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升起。
青元界,妇孺皆知。
寂魂渊。
有死无生之地。
百里扶苏似乎想解释更多,他想靠近些,为她指明玉简上那段晦涩的关键咒文。
他向前踏出一步。
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到不足三尺。
就是这一瞬。
一股无形、冰冷,却又霸道到极点的混沌之力,骤然在他面前凝成了一道屏障。
那屏障悄无声息,却又坚不可摧,稳稳地将他阻隔在三尺之外。
百里扶苏身为剑峰天骄,神魂何其敏锐!
他瞬间感应到了那屏障中蕴含的,是何等纯粹的毁灭意志!只要他再敢上前分毫,自己就会被这股力量碾成齑粉!
他浑身一僵,脚步钉在了原地。
百里扶苏猛地转头,视线死死钉在寒玉床上那个依旧沉睡的男人身上,眼中翻涌着骇浪。
郑秋雨也感觉到了。
那股守护之力一闪即逝,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却像一只手,在她的心弦上重重拨了一下。
是灼火。
这份沉睡中依旧固执的守护,让她紧绷的心脏,泛起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的酸涩。
她借机后退半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百里扶苏的距离。
这个动作,既是顺应了灼火无声宣告的“领地”,也让她重新夺回了此刻的掌控权。
“多谢师兄。”
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我自己研究即可。”
百里扶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只化为一声低叹。
“寂魂渊怨气蚀骨,专侵神魂,即便是我,亦不敢深入。”
他郑重警告。
“你若真要去,万万小心。”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密室,重归死寂。
郑秋雨垂眸,看着手中冰冷的黑色玉简。
那股森然的寒气,仿佛正顺着她的指尖,一寸寸往她的骨头里钻。
这哪里是希望。
百里扶苏递给她的,分明是一张通往另一个地狱的门票。
可我,有的选吗。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脆弱与动摇都已敛去。
神识沉入《万咒录》。
古老、诡谲的信息洪流瞬间灌入脑海。
开篇第一行,是用早已干涸的血写就的几个大字,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与不祥。
那行字,让郑秋雨的视野,骤然被黑暗吞噬。
“入渊者,需持至亲之血为引,否则,魂飞魄散。”
这行血字,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
至亲之血。
她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
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哪里来的至亲。
百里扶苏给的不是希望,是宣判。
宣判了灼火的死刑,也宣判了她挣扎的终结。
郑秋雨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凝固了。
她不能放弃。
这个念头不是思考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钻出来的本能。
放弃灼火,就是放弃自己。
她重新将神识沉入那片名为《万咒录》的黑暗海洋。
这一次,她不是在寻找希望。
她是在捞一根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淬满了剧毒。
古老、诡谲的咒文充满了恶意。
每一个字符都活了过来,化作扭曲的虫豸,疯狂地往她的神魂里钻,要将她的意识污染、吞噬。
剧痛袭来,神魂仿佛被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同时穿刺。
她强忍着那股要将她逼疯的混乱感,神识化作亿万根触手,不计代价地扫过玉简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被忽略的缝隙。
时间流逝。
就在她的神魂即将被那些诡异咒文彻底同化,沦为其中一部分时。
她找到了。
在一个几乎被忽略的角落,一段关于压制“血裔共生咒”咒心的详细描述,映入了她的神识。
方法,真的存在。
只要能进入寂魂渊的最深处,找到那颗被无尽怨气包裹的咒心,用特定的法门,就能暂时将其封印。
封印之后,情蛊的爆发会被压制,灼火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一股狂喜冲上大脑,郑秋雨几乎要因此而窒息。
她的神识颤抖着,贪婪地往下看去。
然后,她的心,再一次被冻结。
那段描述的前置条件,依然是那几个血淋淋的字。
“需至亲血脉……”
玉简里的注解冰冷地解释了原因。
寂魂渊的怨气,会本能地吞噬一切外来的神魂。
唯有血脉相连的纯净灵魂,才会被那些混乱的怨气视为“同类”,从而获得进入渊底的资格。
郑秋雨的神识从玉简中狼狈地退了出来。
她身体晃了晃,扶住了身旁的石壁。
密室里的空气,冷得刺骨。
她是一个穿书者。
是这个世界最彻底的“外来者”。
不。
她不信。
她再一次将神识探入玉简,这一次,她不看那些主体咒文,只去寻找那些前人留下的、细碎的、可能藏着一线生机的注解。
她像一个疯子,逐字逐句地啃食着那些被岁月磨损的信息。
终于。
在一段几乎快要磨灭的血色注解里,她找到了唯一的替代方案。
剥离自己的一缕“本源神魂”。
以自身最纯粹的灵魂本源之力,伪造出那种血脉相连的气息,骗过寂魂渊的怨气。
郑秋雨看着那段注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反复切割她的灵魂。
注解的末尾,用触目惊心的血字,描述了这样做的后果。
本源神魂,一旦剥离,永不可复原。
轻则神魂虚弱,此生修为再无寸进。
重则道基崩毁,沦为废人。
甚至,可能在剥离的瞬间,当场魂飞魄散。
郑秋雨的目光,缓缓移向寒玉床上那个沉睡的男人。
他的呼吸平稳,眉心那道情蛊锁链的裂纹,在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救他。
还是自保。
这个问题,第一次如此现实、如此残忍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为了一个她一直在利用的“工具人”男主,赌上自己未来的全部,甚至生命。
值得吗。
就在她天人交战,内心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的时候。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警告:宿主若强行剥离本源神魂,成功率不足一成。】
系统的声音顿了顿,宣判了第二重死刑。
【且神魂本源气息一旦泄露,极易被天道法则捕捉到“异数”身份,届时,天罚将至。】
不足一成。
还要面对天道的追杀。
这不是选择。
这是一条死路。
郑秋雨忽然笑了。
她走到密室中的一盆清水前,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张脸。
那张脸上,有疲惫,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燃烧一切的疯狂。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声音凄凉,却又带着一股刺破天穹的狠劲。
“一成?”
“总比没有要好。”
她抬起头,仿佛在与某个冥冥中注视着她的存在对峙。
“天道要罚我?”
“那也要看它,有没有这个本事,抓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