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瞻的一句话,半个时辰后,佣人们陆陆续续全都集合在了院子里。
而魏瞻,则仍端坐在室内的椅子上,距离佣人们老远。反正他又看不见,坐屋里还是屋外没什么区别。
管家匍匐在地上:“少主,魏府仆人,尽皆在这里了。除去临时告假的几人,合共五十五人……”
阿襄听到这个数字就呆了一下,才五十五?
这跟她所牢记的一百二十九人一点也对不上。就算人跑了,也跑了太多吧?
“五十五?”魏瞻语气里喜怒不辨,他抬起脸,似乎在直视着“管家”的方向。
管家不出所料地磕头:“请少主息怒,实在是之前跑了大半的人,留下的都是对魏府忠心耿耿的奴才!”
阿襄脸色异样看着院内的人,短短时间她已经扫过了许多张脸,都没有看到真正的脆桃。
“告假的都是哪些人?”魏瞻问道。
管家轻声道:“有个生病的丫头脆桃,还有几个是后院的杂役,之前干活的时候不仔细,砸到了脚。”
阿襄盯着管家的脸,总觉得他像是故意提到了脆桃。
魏瞻面庞对着院子,那一排排的人他自然看不见,只是良久后淡淡说道:“你们自己挨个报家门。”
站在最前排的一个下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了管家,结果只看到管家冷冰冰的一张面孔。
敢说错话,死路一条。
下人喉间不住地吞咽,开启颤巍巍的嗓子:“回少主,奴才是、是张大勇,负责花房管事……”
管家看向魏瞻,见张大勇说完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于是“张大勇”就这样尴尬地站在原地,脸色蜡白。
管家暗中似乎咬了咬后槽牙,这才看向张大勇旁边的人,冷冷道:“下一个,继续。”
紧接着第二个人结结巴巴开口,一群人在院子里,像是念谱子一样不断自报家门。
“奴才焦大朗,是厨房的帮工……”
这句话刚说完,院子的空气就静了。
魏瞻都笑了:“你是说,现在厨房里还有人在?”
管家脸色一紧,迅速看向那个焦大朗。
焦大朗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跪在地上:“奴才从前是厨房帮工,后来厨娘和伙计都跑了,管、管家便把奴才调到了后院负责洒扫!”
管家垂手低头:“老奴一直在想办法填补人手,但仍有许多事情安排不妥当,还请少主责罚。”
魏瞻半晌问道:“现在府里就只剩这些人了?”
管家道:“回禀少主,是的。”
所有这些人,魏瞻只能听得到声音,无论是新人旧人,他一缕都只能从声音分辨。
“焦大朗,你何时来的魏府?”
焦大朗愣了一下,但立刻回答:“奴才是三年前来的魏府。”
“一直在厨房供职吗?”
“是的。”
魏瞻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么想问的了。
这一堆佣人里,只有那么十几个零星的丫鬟,个个似乎都很害怕地低着头,衣裙服帖地穿在他们身上。
阿襄努力地扫过她们的脸。
忽然,阿襄看到其中一个始终埋头的丫鬟,她露出的左边脸颊上,竟然有一道疤痕。
那丫鬟似乎注意到阿襄的视线,抬起脸,面无表情地朝着阿襄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阿襄竟然从她眼里看到一丝杀意。
但很快,那丫鬟就重新低下了头,因为轮到她介绍了,只听一道极为柔和的嗓音开口介绍自己叫“翠喜,是在浣衣房做事的”。
其他几个丫鬟也纷纷开口,说了自己的名字和进府时间。
“奴婢是半年前刚进府的。”
最早的是五年前就在府中,对于魏瞻的盘问全都对答如流。
她们每说一个人,阿襄心头都在回忆那本名册上的记录,名字,来历,眼前这些佣人介绍的跟册子上的全都对得上。
这时管家终于上前,低眉顺眼说道:“少主放心,留下的大多也都是府里的老人,绝对靠得住。”
魏瞻沉默许久没说话,直到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很好。”
最老的当然就是管家自己了。
“张伯,你也介绍一下你自己吧。”魏瞻缓慢地说道。他蒙着黑布的眼仿佛在看着管家。
管家背对着阿襄,那一瞬间阿襄很想看他的表情,但是自然看不到。
就看管家一揖到底,声音诚恳极了:“老奴张全道,自十八年前跟随少主,一路从上京老宅来到咸水,此间从未离开。”
似乎是管家的声音太过动容,魏瞻很久没言语,院子里的下人有几个都红了眼圈。
“都起来吧。”魏瞻说道。
管家似乎用袖口擦了擦眼,然后慢慢从地上起身。
阿襄这时看着其中一个丫鬟,她刚才介绍自己叫黎娘,黎娘。
阿襄记起,册子上的黎娘资料,岁数是年十六。就算她三年前入府,今年也最多年十九。
十九岁,可眼前的女子,虽然擦了胭脂,低着头,可在阿襄看她的面容,实在不像只有十九岁这么年轻。
当然,女子的年纪,也未必能从外貌看得那么准,所以或许不一定。
还有另一个站在队尾的女子,叫芸豆,她的年纪和面容倒是对得上,可是,她身上的那件衣裙,紧紧地绷在她身上,就好像临时穿了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
大户人家都是量体裁衣,三个月给佣人裁一次衣服,又怎么会穿上这么不合身的一件衣服?
阿襄就这么一个一个看过去,直到所有人都陆续说完了介绍。
但阿襄总觉得有些人的脸上,就像是戴了层面具一样麻木。
终于,管家再次上前:“少主可还有其他吩咐了?”
魏瞻端坐屋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并未说话,
阿襄知道,他在等她的回应。
一阵风吹过来,阿襄轻轻咳嗽了几声。
魏瞻叩击桌面的手停了,顿了顿,对着院子挥了挥手:“都退下去,各行其事,各司其职,再有差错……定不轻饶。”
话音落时,满院子的牛马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偶有那么两张脸,似乎却白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