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的崩塌并非毁灭,而是一场盛大冰封的消融。无数冰墙化作氤氲的暖雾,折射着从裂缝中汹涌而入的金色光芒。冰屑如雨落下,却不再寒冷,触碰到皮肤,反而带来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
前方,那尊代表了顾时衍灵魂核心的雕像,完全显露出来。
它不再是扭曲痛苦的姿态,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原本冰封桃林的中心区域,通体依旧覆盖着一层薄冰,却再也无法掩盖其下透出的、如同旭日般温暖而强大的光芒。那光芒呼吸般明灭,每一次闪烁,都让这片心象景地的气息变得更加鲜活。
我一步步走向它,心跳如擂鼓。银甲幻影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他身上的冰甲正在缓慢融化,滴落的水珠浸润着脚下开始变得柔软的土地。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光芒中蕴含的浩瀚能量,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令人不安的秩序感。
我终于站在了雕像面前。
薄冰之下,我看清了——雕像的心脏位置,并非完整的实体,而是一块剧烈跳动着的、光芒璀璨的核心碎片。那是顾时衍灵魂的本源,是所有记忆与情感的最终归宿。
然而,在那碎片之上,却紧紧缠绕覆盖着一层极其复杂、由冰冷神力构筑而成的暗金色符文锁链!它们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根植于碎片之中,不断地试图将温暖的流光转化为冰冷的秩序之力。
那符文的纹路……莫名眼熟。
我凝神细看,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封印符文!
那是……万年前,在魔殿之中,玄烨逼他签下的那道“承咒契约”的部分内容!被昊宸用神力抽取、扭曲后,化为了最恶毒的封印!
符文闪烁间,冰冷的字句如同钢针般刺入我的脑海:
「……以魂为契……世世承咒……早夭天折……痛楚缠身……」
「……不得……爱她……」
「不得……再爱她……」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带着昊宸冰冷的意志,一遍遍试图烙进那跳动的心脏碎片之中!
原来如此……昊宸不仅要他承受痛苦,更要从根本上……剥夺他“爱”的能力与资格!将他变成真正无情无感的工具!
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绝不允许!
几乎是想也不想,我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痛楚传来,温热的、蕴含着我的仙骨余韵和全部意志的鲜血瞬间盈满口腔。
我踮起脚尖,将染血的双手按在那冰冷的、刻着恶毒契约的符文锁链之上,然后,对着那跳动碎片的方向,将那一口心头血,狠狠地喷了上去!
“嗤——!”
滚烫的鲜血与冰冷的秩序神力猛烈碰撞,发出灼烧般的声响!
血珠并未被弹开,反而像是遇到了同源的力量,疯狂地向着那暗金色的符文内部侵蚀而去!
就在我的血融入符文的刹那——
我腕间的那道旧疤,和他掌心曾因紧握魔刃而留下的、跨越轮回的战伤痕迹(曾在记忆碎片中出现),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同时灼热起来!
两道伤痕的虚影,自我和他心脏碎片之上浮现,然后——在无数暗金色符文的中央,精准地、重重地重叠在了一起!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共鸣之力,以那重叠的伤痕为中心,悍然爆发!
那不再是力量的对撞,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源于灵魂本源的相互确认与呼唤!
“咔嚓……咔嚓……”
那些由“不得爱她”构筑成的、坚不可摧的秩序符文,在这双重烙印的共鸣下,竟然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开始剧烈地扭曲、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表面迅速变得焦黑,然后化作缕缕黑烟,开始消散!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的闷哼声,自雕像内部传来。
不再是破碎的意识碎片,不再是遥远的回响。
那是一个完整的、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丝清醒意识的……声音。
是顾时衍的声音!
“玥……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心疼?
“别……咬舌……”
“我……疼……”
他感应到了!他感应到了我咬舌滴血的痛楚!即使在自身承受着秩序剥离的巨大痛苦时,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我疼不疼!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面前的雕像发出了更加剧烈的光芒!
覆盖其上的薄冰彻底崩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光点。雕像本身也开始软化、变形,不再是冰冷的石质,而是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熟悉的人形轮廓。
金光渐敛,一个半透明的、却眉眼清晰的虚影,缓缓浮现于我面前。
依旧是顾时衍的模样,却不再是冰冷雕像的僵硬,也不是银甲幻影的疯狂。他的眼神依旧带着一丝破除万重封锁后的疲惫与虚弱,却清澈、温暖,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
他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抬起半透明的手,颤抖着,试图触碰我泪湿的脸颊。
指尖穿过我的发丝,带着一丝凉意,却不再冰冷。
“我……以为……”他看着我,声音很轻,带着后怕般的颤音,“这次……真的要……变成没有心的怪物……再也……记不得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虚影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将我紧紧环住。虽然触感依旧虚幻,却能感受到那份用尽全力的、不容置疑的拥抱力度。
“不会……不会的!”我把脸埋在他冰冷的胸膛,却仿佛能听到那里重新跳动起来的心音,哭得语无伦次,“我不会让你忘!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
“嗯……”他低下头,虚影的唇轻轻贴在我的发顶,是一个无声的亲吻,“我知道……”
“还好……你没放弃我。”
就在我们相拥的瞬间,那块挣脱了所有秩序符文束缚的心脏碎片,化作最纯粹温暖的光流,缓缓升起,然后温柔地、坚定地融入了我的神魂之中。
没有冲击,没有不适。
只有一股浩瀚而温柔的暖流,包裹了我的全部意识。
一段被顾时衍藏在最深处、连昊宸都未曾察觉的记忆,如同最终章的画卷,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依旧是万年前的魔殿。
玄烨逼他签下契约,冰冷的秩序之力开始侵蚀他的灵魂。
就在契约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他用尽最后一丝自我意志,极其隐晦地、在那庞大的契约法则深处,烙印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甚至算不上条款的……“祈愿”。
「……凡此契约……所致之束缚……若有一世……吾身不由己……忘她……」
「……则允她之血……破万千虚妄……直抵吾心……唤吾名……」
「……此愿……亘古……不灭……」
原来……早在那时,在那绝望的深渊之底,他就为我,为我们,埋下了这最后一颗逆转的种子!
他从未真正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他赌的,是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能看懂他留下的所有线索,一定能……用我的血,再次唤醒他。
“我做到了……顾时衍……”我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虚影逐渐凝实的轮廓,声音哽咽,却带着万丈豪情与无尽柔情,“我找到你了。我唤醒你了。”
随着我的话语,这片心象景地发生了最终极的蜕变!
脚下厚厚的冰层彻底消融,化作潺潺流水,滋润着大地。无数被冰封万年的桃树疯狂地抽枝发芽,顷刻间花开遍野,灼灼其华,馥郁的香气弥漫天地。温暖的阳光刺破所有阴霾,洒满每一个角落。
远处,那尊雕像彻底消失不见。
而我怀中的虚影,在金光照耀和漫天桃花雨中,轮廓越来越清晰,触感越来越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