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无言,马蹄声碎。
五百余骑卷起的烟尘,像一条倔强延伸向北的土龙。
没有帅旗,没有号角,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和甲胄叶片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北风骑的骑士们,人人双马,甚至三马。累了便在马背上交替,饿了就啃一口怀里比石头还硬的肉干,渴了便灌一口马皮囊里带着腥气的凉水。
他们沉默得像一群奔赴幽冥的鬼卒,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一团火。
回家。
侯爷说我们要回家了。
雁门关,就是他们的家。
那里有他们洒下的血,埋葬的袍泽,和他们用命守护的荣耀。
连续七天七夜的急行军,人和马的体力都逼近了极限。
当远处那座雄关的轮廓,如同巨兽的脊背般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即便是最坚毅的骑士,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
雁门关,到了。
关墙之上,旌旗寥落,守军的神色带着一种久疏战阵的麻木和疲惫。
看到王战这支风尘仆仆的小部队,城门官甚至懒得盘问,只当是哪家过路的商队护卫,准备挥手放行。
“来者何人!”一名守将模样的中年将领,大概是觉得这支队伍的气势有些不同寻常,这才从城楼上探出头来,懒洋洋地喊了一句。
周平催马上前,声如洪钟:“冠军侯王战,奉旨北上,节制北境三路兵马,速开城门!”
“冠军侯?”那守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讥笑。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着下方那支人数少得可怜的队伍,嗤笑道:“你说你是冠军侯,你就是冠军侯了?”
“我还说我是天王老子呢。冠军侯在京城享福,会带着这么几个人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也跟着哄笑起来,看向王战等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戏谑。
王战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瞥了城楼一眼。他甚至没有生气,因为在他眼里,这守将已经是个死人。
“我数三声。”王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城楼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三声之后,城门不开,后果自负。”
“一。”
那守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强硬。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敢,此乃国之雄关,岂容尔等撒野,来人,弓箭手准备!”
城墙上,稀稀拉拉地站起一排弓箭手,但看他们那慢吞吞张弓搭箭的样子,显然是没把下面这几百人放在眼里。
“二。”
王战的声音,像死神的脚步,不疾不徐,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北风骑的骑士们,依旧沉默地坐在马上,但他们放在刀柄上的手,已经握紧。
一股无形的杀气,开始从这支小小的队伍中弥漫开来,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冰冷。
城楼上的守将,额头开始冒汗了。
他虽然昏庸,但不是傻子。
他能感觉到,下面这支队伍,和自己手下那群兵油子,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种从尸山血海里才能磨炼出来的杀气,是装不出来的。
“将军,要不还是先看看文书?”一个亲兵小声地提醒道。
“看个屁!”守将恼羞成怒,一脚踹在亲兵的屁股上。
“老子是这雁门关的守备将军魏桐,奉的是兵部的将令,他说他是谁就是谁?万一是匈奴人的奸细怎么办?出了事你负责?”
他正想再说几句场面话,给自己壮壮胆。
“三。”
王战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如同丧钟般落下。
就在这一瞬间,周平动了。
他身下的战马,如离弦之箭般猛然窜出。
所有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他从马鞍一侧摘下一张角弓,挽弓、搭箭、瞄准、撒放,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嗖!”
一支狼牙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城楼。
守将魏桐瞳孔猛缩,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支箭已经精准地钉在了他的眉心。
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垛上,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
城楼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的士兵都惊呆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将军的尸体,又看了看城下那个缓缓收弓的男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开门。”
王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再无人敢有丝毫的迟疑。
沉重的铁索被放下,巨大的城门发出了嘎吱的呻吟,缓缓打开。
王战一马当先,领着五百北风骑,踏入了这座他曾经浴血奋战过的雄关。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是在敲击着所有守军那脆弱的心脏。
关内的守军,自发地向两旁退开,低着头,不敢直视这支煞气冲天的队伍。
一名副将连滚带爬地从城楼上跑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王战的马前,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末将不知侯爷大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魏桐在任期间,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私通商贾,桩桩件件,以为我不知道?”王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
“你们这群人,蛀空了雁门关的根基。若匈奴人此时来攻,你们守得住吗?”
那副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我没时间跟你们废话。”王战从怀中掏出那枚尚方宝剑和虎符,高高举起。“从现在起,雁门关所有军务,由我全权接管。周平!”
“末将在!”
“将魏桐的尸体,悬于城楼之上。把他手下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亲信,全部给我拿下,关入大牢,稍后一并处置。”
“凡有不从者,或敢于反抗者,一律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是!”周平领命,带着一队北风骑,如狼入羊群般冲向了那些早已吓破了胆的将官。
整个雁门关的指挥中枢,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被王战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彻底清洗了一遍。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兵油子,在真正的百战精锐面前,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王战没有理会身后的混乱,径直来到了关隘的议事大厅。
这里,曾经是老将军魏云运筹帷幄的地方。
王战走到主位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虎皮大椅,久久无言。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椅子扶手上被磨得光滑的纹路,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位老人爽朗的笑容。
“老将军,我回来了。”他在心中默念。
很快,北境前线的最新军报,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云中、定襄、五原三城,被匈奴三路大军围得如铁桶一般。
匈奴人这一次,一反常态,没有急于攻城,而是采取了围点打援的战术。
他们驱使着掳掠来的大夏百姓,在城外挖掘壕沟,修筑壁垒,摆出了一副要将三座城池活活困死的架势。
而三城守将,显然是被打蒙了。
他们不敢出城决战,只能龟缩在城里,每日消耗着本就不多的粮草和箭矢,坐以待毙。
更让王战心头一沉的是,军报中提到,匈奴人的攻城器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精良。
他们甚至仿制出了简易的投石车和攻城锤,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安王,你真是该死啊。”王战的眼中,杀机毕露。
这些技术毫无疑问,都是安王卖给匈奴人的。
“侯爷,斥候来报。”一名北风骑的校尉快步走了进来,“匈奴左贤王率领的三万骑兵,已经完成了对云中城的合围。”
“同时,他们派出了五支千人队,正在向雁门关方向进行战略侦察,似乎是想切断我们与前线的联系。”
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战身上。
雁门关内,可战之兵不过五千,且大多是些老弱病残。
而王战手中,只有这五百北风骑。
用五百人,去对抗匈奴人的五千精锐斥候,还要突破三万大军的封锁线,去救援一座被重重围困的孤城?
这听起来,不像是战争,更像是神话。
王战看着地图,手指在云中城和匈奴斥候的几个关键位置上,轻轻敲击着。
许久,他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忧虑,反而露出了一抹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底发寒的笑意。
“他们想切断我们的联系?那我们就给他们送一份大礼过去。”
“传我命令。”王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
“全军换装!”
“今夜子时,我们不做大夏的兵。”
“我们做匈奴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