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马厩,已是一片狼藉。
烈火和浓烟让幸存的战马惊恐万状,它们挣断了缰绳,撞毁了栅栏,在营地里横冲直撞。
无数帐篷被踏平,不少来不及躲闪的士兵,直接被踩成了肉泥。
这场混乱对魏琛来说是雪上加霜,但对王战他们而言,却是天赐良机。
“上马!”
王战的声音嘶哑,但命令却异常清晰。
他翻身跃上一匹无人看管的战马,眼中那片因悲痛而起的血红,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凝如实质的杀意所取代。
张奎的死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心上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不会再冲动,不会再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要活着,带着兄弟们活着离开这里,然后,用最冷静最残忍的方式,让魏琛付出代价。
李四、孙大牛等人也纷纷寻到战马,八匹战马,载着八个复仇的灵魂,在混乱的军营中,朝着北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北门,是通往草原的最后一道关卡。
只要冲出那里,天高海阔,他们就能暂时摆脱魏琛的追杀。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中军大帐的爆炸,虽然让魏琛的核心区域陷入瘫痪,但也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知道今夜若让王战跑了,他这个北境统帅的位置,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传我将令!”魏琛从地上爬起,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神情狰狞得像一头恶鬼。
“命张都尉亲率神机营,立刻封锁北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杀无赦!”
“再传令给各营校尉,谁能提着王战的人头来见我,官升三级赏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参与了火并的各个营头,在听到这个命令后,不少人都动了心思。
整个北境大营,像一张被迅速收紧的大网,朝着王战他们逃离的方向合围而来。
当王战一行人冲到距离北门还有一里地时,前方的道路,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堵死。
火光下,一排排手持重盾的步兵,组成了坚固的盾墙。
盾墙之后,是密密麻麻的长枪手,枪尖如林,寒光闪闪。
而在他们的两翼和后方,上千名弓弩手已经引弓待发,箭矢的锋头,在夜色中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星海。
领头的正是那个在王战被捕时,耀武扬威的张都尉。
“王战,你已是瓮中之鳖,还不下马受降!”张都尉骑在马上,高声喊道,脸上满是得意。
“就凭你们这群歪瓜裂枣?”孙大牛狠狠地啐了一口,握紧了手中的刀。
“跟他们废什么话,冲过去!”
“不能冲。”王战拉住了缰绳,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前方的军阵。
这是一个标准的防御阵型,正面强冲,就是拿人命去填。
他们只有八个人,八匹马,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老大,那怎么办?后面追兵马上就到了!”李四焦急地说道,远处的火把,正像一条条火龙,向他们这个方向迅速靠拢。
王战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冲是死。
等也是死。
必须想一个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他的目光,越过前方的军阵,落在了那座高大厚重的北门城楼上。
城楼上也站满了弓箭手,居高临下,控制着整片区域。
等等……
王战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到城楼的旗杆上,除了大魏的军旗,还挂着一面代表着魏云将军的帅旗。
按照军规,主帅身亡,帅旗当降。
可现在,那面帅旗依旧高高飘扬。
这说明魏云的死讯,还没有正式通告全军,魏琛只是在自己的亲信范围内散播了消息。
大部分的士兵,只知道营中大乱,有内奸作乱,但并不知道他们的天已经塌了。
而张都尉为了稳定军心,封锁北门,必然是以魏云将军的名义下的令!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王战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兄弟们,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交代了几句。
众人听完,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但随即,那份惊愕就变成了决绝和一丝带着野性的兴奋。
“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
“好。”王战猛地一拉马头,不再朝着军阵,反而调转方向,朝着侧面的一处高坡冲去。
其余七人紧随其后。
“他们想从侧面跑,放箭!”张都尉见状,立刻下令。
嗖嗖嗖!
箭雨如蝗,朝着王战他们逃离的方向覆盖而去。
但王战选择的路线,极为刁钻,他借助着营地中散乱的帐篷和障碍物,不断变换着位置,硬是在箭雨的缝隙中,冲上了那处高坡。
这里地势较高,声音可以传出很远。
王战立马于高坡之上,身后是冲天的火光,身前是数千严阵以待的士卒。
他运足了丹田之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响彻夜空的怒吼。
“北门守将张都尉,勾结逆贼魏琛,弑杀主帅,意图谋反,魏云将军已经遇害了!”
这一声吼,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士兵的耳边轰然炸响。
整个军阵瞬间出现了一丝骚动。
张都尉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他指着王战,气急败坏地大吼:“胡说八道,妖言惑众,给我放箭,射死他,快射死他!”
弓弩手们有些犹豫,但军令难违,又一波箭雨朝着王战射去。
但就在这时,王战身后的七个兄弟,也同时发出了怒吼。
“魏云将军死了!”
“魏琛弑父夺权!”
“张都尉是同党,他要杀我们灭口!”
八个人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响起,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在场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士兵们彻底懵了。
他们看看城楼上那面依旧飘扬的帅旗,又听着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
军阵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稳住,都给我稳住!”张都尉声嘶力竭地大喊:“他们是叛贼,是奸细,不要信他们的鬼话!”
“鬼话?”王战冷笑一声,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块令牌,纯金打造,上面刻着一个威严的云字。
正是白天,魏云亲手交给他的,可以自由出入中军大帐,调动部分亲兵的信物。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王战的声音,再次响起。
“将军死前,将此令牌交予我手,命我查清内奸,诛杀叛逆,张都尉,你敢说你不认得此物吗?”
那块金牌,在火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所有看到这块令牌的士兵,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魏云将军从不离身的帅令金牌!
见此牌如见将军本人!
张都尉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完了,他知道自己完了。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动摇了。
“兄弟们,魏琛和张都尉才是叛徒,他们杀了老将军,还要把我们都困死在这里,跟他们拼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紧接着,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士兵,调转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自己身边的将官。
“冲!”
王战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猛地一夹马腹,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第一个朝着已经开始内乱的军阵冲了过去。
“杀!”
李四、孙大牛等人,紧随其后,八匹战马,组成一个尖锐的箭头,狠狠地扎进了那片混乱的海洋。
张都尉的防线,从内部彻底崩溃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红了眼的士兵,一枪捅下了马。
王战一行人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们踏着叛军和忠诚者的尸体,一路冲到了北门之下。
“开城门!”王战对着城楼上那些同样不知所措的守兵,高举金牌,厉声喝道。
城门官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块金牌,又看了看身后已经杀红了眼的乱军,最终咬了咬牙,下令道:“开门!”
沉重的城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缓缓打开。
一道通往生天的缝隙,出现在他们眼前。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城门的那一刻,一个癫狂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王战,你别想跑!”
魏琛带着最后一批亲信,骑马追到。
他看着即将逃出生天的王战,双目赤红,举起手中的长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战的背影,狠狠地掷了过来!
王战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他猛地一侧身,那柄长剑,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深深地钉在了城门之上。
王战勒住马回头,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与魏琛遥遥相望。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杀意。
“魏琛。”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魏琛的耳朵里。
“洗干净脖子,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一拉马缰,带着身后的七个兄弟,冲出了城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和草原之中。
只留下魏琛,在原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城门,和一座被烧成废墟、军心离散的北境大营,发出了野兽般不甘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