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里,炉火的噼啪声是唯一的声响。
墙壁上,霍格沃茨历代校长的肖像画框内一片沉寂,画中人都在假寐。只有偶尔,一双涂着油彩的眼皮会掀开一条细缝,流露出对这场对峙心照不宣的兴趣。
阿不思·邓布利多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姿态悠闲,正用指尖捻起一颗光亮的比纳豆,喂给他栖在镀金支架上的凤凰福克斯。
火焰的光芒在他半月形的镜片上跳跃,将他眼底那片蔚蓝映照得深不见底。
与这份闲适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站在桌前的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像一尊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塑像,周身盘踞着一股实体化的低气压,让温暖的炉火都无法驱散那份渗入骨髓的阴冷。他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却用冰层将自己死死冻结。
“关于隆巴顿先生的后续治疗方案,西弗勒斯。”
邓布利多的声音终于响起,温和得如同在讨论魁地奇赛季的天气。
“你有什么看法?”
斯内普没有立刻回答。他从那身宽大得能藏下整个魔药柜的长袍中,抽出了一卷质地精良的羊皮纸。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居高临下的厌烦。
他展开羊皮纸,用一种毫无感情、被刻意拖长的语调开始念诵,每个音节都像是从牙齿间磨出来的。
“需要补充的材料清单。”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两盎司,非洲树蛇皮,用于神经系统的修复与隔离。一品脱狮鹫的眼泪,用以冲刷残余的魔力暴动痕迹。以及,三根独角兽的尾毛,作为药剂核心的稳定锚点。”
他顿了顿,抬起眼帘,黑色的瞳孔中是一片空洞的蔑视。
“这些材料,能最大限度地稳定他那脆弱不堪的神经,和他那个几乎不存在的魔法核心。”
邓布利多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清单。
他的目光扫过羊皮纸,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一眯。他看见了,在清单的最末端,斯内普用一种小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体,额外标注了几样东西。
“月痴兽的心脏瓣膜”。
“格林迪洛的卵”。
这些材料珍稀、昂贵,且与治疗纳威·隆巴顿所需的安神药剂,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邓布利多心知肚明,这是斯内普为他自己的私人研究,顺手开出的“采购单”。他没有点破这层窗户纸,只是拿起羽毛笔,极其爽快地在羊皮纸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华丽的签名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没有问题。”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学校会承担所有费用。”
他将签好字的羊皮纸推到办公桌的一角,动作仿佛只是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他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一个全新的、看似毫不相干的方向。
“说起来,我最近从圣芒戈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件趣事。”
邓布利多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斯内普。
“里奥·阿斯特的母亲,埃拉治疗师,最近成功治愈了一位被罕见的血脉诅咒折磨了二十多年的老巫师。据说那种诅咒,会让人的魔力日复一日地灼烧自己的血管,痛苦不堪。连圣芒戈的首席治疗师都对此束手无策。”
斯内普的身形,在那一瞬间出现了肉眼无法捕捉的凝滞。他周遭的空气,似乎在那一刻才真正被冻结。
邓布利多仿佛毫无察觉,他脸上的微笑弧度不变,继续用那温吞的语调,投下另一枚重磅炸弹。
“最巧的是,我后来才想起来……”
他拖长了音调,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件被遗忘的旧事。
“那位被治愈的老巫师,恰好是你学生时代的一位挚友,对吗,西弗勒斯?”
斯内普的呼吸停顿了。
邓布利多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补充道:“我记得,当年你为了他的伤势,几乎翻遍了图书馆里所有关于黑魔法诅咒的典籍。可惜……”
他微微停顿,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最终还是无能为力。真是令人遗憾。”
遗憾。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淬了剧毒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斯内普灵魂深处那把早已尘封的锁。
锁的背后,是他整个少年时代所有骄傲与才华都无法掩盖的巨大阴影。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极限,第一次品尝到何为“无能为力”的惨痛记忆。图书馆里古旧的书页气味,不眠不休的夜晚,魔药在坩埚里一次次失败沸腾的焦糊味,以及挚友在病床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邓布利多的话语,鲜活地涌现在眼前。
而现在,那个治愈了他穷尽所学也无法拯救的挚友的人,竟然是埃拉·阿斯特。
是那个里奥·阿斯特的母亲。
那个男孩,那个在魔药课上展现出惊人天赋,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人的男孩。
莉莉·伊万斯。
那份源自学生时代,对莉莉那无与伦比的魔药天赋的嫉妒;与此刻,对埃拉·阿斯特那神乎其技的治疗能力的憎恶。
两份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尖锐刺骨的情感,跨越了二十年的时空,在他的内心深处完美地重叠、发酵、融合。
最终,这两份情感的全部重量,都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宣泄口。
那个男孩——里奥·?斯特。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办公室里虚伪的平静。
斯内普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邓布利多那张名贵的办公桌上。桌上的银质仪器发出一阵剧烈的、不堪重负的哀鸣,高高地跳起,又重重地落下。
他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屈辱终于冲破了冰封,熊熊燃烧。
“邓布利多!”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碎石。
“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把戏!”
他最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任何辩解,任何怒吼,在眼前这个老人的面前,都只会显得更加可悲。
他猛地一甩长袍,袍角带起的劲风,吹得桌上的羊皮纸哗哗作响。他转身,没有丝毫的停留,像一阵裹挟着寒冬的黑色旋风,冲出了校长办公室。
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摔上。
“?!”
整个办公室都为之震动,墙上的肖像们纷纷被惊醒,不满地嘟囔起来。
邓布利多静静地看着那扇仍在颤动的门,脸上的微笑,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镜片后的那双蓝色眼睛,也失去了方才的光彩,变得晦暗而深邃。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悠长的、无人能懂的叹息,消散在温暖的炉火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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