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乐吃了一惊,一时脑中念头纷乱,身形也僵在了树上。
独孤白怎样知道她在此?她不是特意吃下了江茸的药来收敛气息么?如此一来,她失了偷袭的先机,还要怎样才能杀死独孤白?
真刀实枪地同他交手,凭武学造诣得一胜负么?
林乐乐踌躇片刻,从盒中取出棕褐色的小药丸。欲要放入唇中,犹豫了下,还是揣回了怀里。
她纵身跃下,推开摇摇欲坠的门,走了进去。门板吱呀一响,晃了晃,在她身后无力地轰然落下。
门扉大敞,洒落一地月光。堂内到处飞溅的鲜血,几要让人疑心究竟有多少个人的血液在此地流干,两三名蓝衣弟子的身躯软软地伏在古朴的黑檀木椅上,深色的血迹渗进了榫卯的结构之中。
刀宗的掌门人易游颓然坐在堂首最大的一张木椅上,左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面色发青,唇间隐隐泛着黑气,正自不断喘息。见林乐乐进来,他错愕地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快走!”
而堂内唯一一个站立着的人影回过头,冲林乐乐笑道:“又见面了,流风刀。”
独孤白含着笑,周身表现却不似脸上的笑容那般轻松。他鬓发凌乱,长长的白发在额前打了几个绺,几处衣襟都被割断、裂痕满身都是,右臂之上,血迹一点一滴地自其间渗出。
他微微侧了侧身,林乐乐却仍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不自然地微颤着的右臂。她粗粗一扫,立时对堂中情形有了大致的判断。
木椅上的那几位都是和徐无音差不多年纪的师兄师姐,眼下看不出是死是活。易游显然是在缠斗之中身负重伤,不知有无内伤,若只是肩上伤痕的话,倒是好办许多。
而独孤白显见已被消耗了许多体力,她更知道独孤白的罩门在眉心。如此一来,她的胜算又要高上几成。
林乐乐冷静地想:或许杀他之事,不必我赴死换命。
她主意早定,当下也不理睬易游喊她快走的话语,只是像弟子远游归门似的,一躬身向易游抱了抱拳:“掌门师伯,林乐乐回来了。”
易游急得五内如焚,唯恐这莽撞的小徒弟拔刀就上了。林乐乐的性子他两年下来也是摸得差不多了,和昔年的赵鸣野差不了多少——所谓天才,或许都是一般骄傲而轻狂的。
可独孤白却不是她能轻狂的对象!
打林乐乐下山之后,易游只自江湖传闻中听说了她与鬼门之人走得极近。他信任林乐乐,只以为是有什么难言的内情,所以特派出徐无音去找寻林乐乐下落。却不知在他眼中尚且羽翼未丰、不知天高地厚的倔强少女,早和独孤白有过命悬一线的生死相搏了。
他瞧见林乐乐说过那句话后便不再看他、而是全神贯注地看向独孤白,心里顿时一咯噔。而林乐乐的行为果真证实了他的预感——他眼睁睁看着那把自己亲手交给林乐乐的长刀唰地划出一片巨大的寒光,劈头盖脸就朝着独孤白砍了下去!
那厢易游急得强自运气、顶着经脉里针扎般的剧痛也要拔出刀来援手,林乐乐却不怎么畏惧。
她和独孤白、和独孤白的手下交手过不知几次了,昔时对上毫无负伤、全盛状态的独孤白,为了生路都不得不迎上挥刀,眼下自己进益数次,带药斗上一个身上带伤,狼狈了不止一星半点的独孤白,她林乐乐功夫粗浅,倒真不怎么怕他。
长刀展如流风,铺天盖地向独孤白卷去。这还是她从白骨处悟到的技巧:步步埋伏,将实际的杀招埋伏在层层看似真实的虚招之中。
独孤白唔了一声:“从白骨身上学来的?——那丫头还告诉你别的了?有意思。”
他广袖舒展,漫卷如云,虽然此刻这宽袍大袖只剩下残破的半片,却仍被他舞出了乌云遮天的压迫之意。玄色中素白的手掌探出,擒往林乐乐挥砍而来的刀锋。
林乐乐毕竟是现学现卖,远不如白骨弯刀的虚实变换来得熟练,兼之目标实在是过分明确,被独孤白轻易便看破了长刀的用意。
她也不着恼,刀锋一翻便借势落往了独孤白双掌。凭你招式再怎样精妙绝伦,肉身手掌还能硬接我金铁兵刃不成!
刀刃近乎无赖一般径直朝着独孤白掌中落下,他已经负伤,果然不敢硬接。手掌翻动错落,自刀刃侧边闪了过去。
只这一招的功夫,那边易游的刀锋立时赶到。独孤白并不正面抗衡二人夹攻,而是身形旋转,泥鳅般自二人中的空袭溜了出去。
而他手中动作分毫不停,反手便是一掌拍往喘息粗重的易游。
他心思奸诈不愧是鬼门之主,躲闪时刻意向易游身侧贴近,林乐乐的长刀一时便投鼠忌器,来势暂缓;而易游经脉受损,正回气不及,顿时被他打了个正着。
易游口中鲜血狂喷,连退出数步。吐出的鲜血落地,赤色中顿时泛起浓重的乌色,将原本刺眼的猩红都染做了酒红。
独孤白见状笑道:“宗主还是先找个医师为你祛毒的好……你怎么?!”
出乎他意料,林乐乐连眼神都未分给易游一个,而是专心致志地挥出一刀又一刀,步步逼近上来。
自拔刀之刻起,林乐乐心中便一片澄明如镜。今夜的血气闻得太多,鼻端反倒已陷入麻木,她上山是来杀独孤白、灭鬼门门主、为刀宗上下无数冤魂复仇的,绝不是来儿女情长、关怀伤者的!
战局之中,一瞬分神都会招致局势翻转。她因此输过也因此赢过,早悟出了这个道理。
独孤白却想当然地以为她会去关切易游,一时不慎便着了道。他连退四五步,被嗤嗤的刀风割断一缕垂落的长鬓,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很好,流风刀。”他闪过又一刀快捷无伦的刀锋,冷冷道,“希望你一直这样勇猛下去。”
话甫落,他厉喝一声,一掌拍出。这一掌势大力沉,掌力未到,掌风已扫灭三盏灯烛,林乐乐不愿拼着两败俱伤的代价直撄锋芒,立时横刀挡在身前,撤步向旁侧闪去。
她闪避之处,却听纸糊的窗花嗤地破开一个小洞,有什么东西激射而入。
那东西细如牛毛,破空声音极微,又特意被漆为了夜色般浓重的黑色,几不可见。林乐乐听见微声时已然来不及挥刀,唯有紧急后跃,可虎口上仍是微微一麻。
她低下头去,瞧见玄色的长针,颤巍巍插在皮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