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说边走，终于在一道院门前停下了脚步，杨毅看着这青砖灰瓦的四合院院门，与之前路过的所有院子没什么区别，只是院墙内好似靠着一根笤帚，一截笤帚头探出了灰色的院墙，庄楚看了那笤帚一眼，松了口气，走到门前，两轻一重的敲起房门。
“来啦~”院内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院门无声的开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出现在门口，一看是身着常服的庄楚，也不二话，连忙把二人让进了院内，瞄了眼二人身后空荡荡的胡同，见没人盯梢，跟着就关上了院门，这才说道：“老爷，你可算来啦！快，屋里坐，屋里坐。”
杨毅随庄楚进了院子，却见院子里还立着一个身材不高的汉子，一身粗布衣服，方头方脑，面相憨厚。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人物。
这人一见庄楚，连忙鞠了一躬，招呼道：“老爷，你可来了。”
“进里面说话。”庄楚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堂屋，到主位上椅子坐下，一边也让杨毅坐在下首，同二人介绍道：“这位是杨——”他看了看杨毅的光头，只好随口胡编：“一阳小师傅，从今天起，你们对他就跟对我一样，不是外人。来福，咱老庄家的管事。顺子，咱家的家生子，从小陪我长到大的。老子也是命苦，年前闹瘟疫，媳妇带着孩子，全走了。现在，就这么几个家人了。”
庄楚说着也是长叹一声，眼神中的锐利和戏谑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出神。
杨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这可不是平日里抢单不要命的庄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笨拙地安慰道：“庄哥……节哀。”
庄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节什么哀，都过去了。就是觉得……挺没劲的。我那时候在宫里当值，封了皇城，想出都出不来。等再回到家……”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前世的情感在冲击着后世的灵魂，庄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人就都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有时候想想，人活着为了啥？就为了一睁眼，老婆孩子没了？再他妈一睁眼，价值几个亿的四合院也要没了？”
“不至于，不至于，庄哥，咱们还有机会的。”杨毅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好拿崇祯的画饼给庄楚充饥。“那位不是给你许诺过那什么公的大宅子。”
“哦，大宅子？你他娘的也真信？”
庄楚内心暗骂，连他妈的系统都没有，怎么搞那大宅子？跟着深吸了口气，揉揉脸，这才笑骂道。
“妈的，跟你这假和尚说这些干嘛。”
庄楚一口喝干了茶水，接着重重放下茶杯，转向来福，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利落：“行了，晦气话说完了。来福，这里怎么样，有没有闯军来过？”
一听庄楚问这个，来福连忙回答道：“回老爷，这胡同背静，闯军一时还未曾来过。只是今天早上有闯军到老宅找老爷。也亏得老爷有先见之明，去年就买下这宅子，要不然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前日闯军已经攻破了外城，眼看这北京城是守不住了，庄楚抽空回家，让管事来福先躲到这里来，家里就让顺子守着，可听管家这么一说，难道，闯军这么快就开始追饷了？连忙问顺子：“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守家嘛，你怎么过来了，家里出事了？”
顺子却是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嗫嚅着说道：“倒是没有出事，只是今儿个早间，衙门门房陈老五带着几个闯军来找大人，说是要大人回衙署当值。”
“当值？”庄楚追问道：“可说了是有什么差事？”
“差事倒是没说，不过那陈老五倒是很得意的样子。他说叫老爷快点回衙门点卯，有天大的好事儿，早去可以连升几级，去晚了可就没了。”
“天大的好事儿，还连升几级？”庄楚纳闷的重复着顺子的话。他大顺的官这么好当？换作是曾经的他，可能还有点心动，不过现在嘛，他当然知道，投降大顺那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老爷，你不是在皇城当值嘛，难道不知道这事儿？”顺子见庄楚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脸上的神色更加奇怪了。
“什么事儿？”
“寿皇殿大火，皇上仿建文旧事跑啦，现在闯军叫老爷回去就是抓皇上呢？这么大的事儿你在皇城都不知道？”老爷哪里是去皇城当值了，多半是趁乱睡到哪个窑姐儿床上去了吧。顺子脑补出许多香艳画面。
庄楚瞄了眼杨毅，心虚的问道：“这么大的事儿，闯军该去找北镇抚司，顺天府嘛。找我一个仪鸾司的千户干嘛，要找，也是去找指挥使骆大人。”
老爷应该是在赵寡妇家里，八大胡同在外城，他出不去，也不是胭脂胡同和勾栏胡同，那里离皇城近早就应该知道了，只有赵寡妇家院子僻静，门口一颗大槐树挡的严严实实，啥也看不见，这俩臭不要脸的居然在房里搞了整整一天。
顺子瞄了眼杨毅，继续脑补，说不定这和尚也有份儿，不然不会说“对他跟对我一样”了，他娘的搅屎棍真恶心。哎……夫人和少爷走了，老爷这半年性格大变，也没往家里带个人，成天寻花问柳，现在连和尚也……
庄楚见顺子表情竟然先是淫邪，后是惋惜，不由得怒火中烧，这家生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问他正事，他倒好，想到哪个半掩门里去了？忍不住拿起茶碗重重一顿：“问你话呢！”
“哦，回和尚，哦，不，回老爷，骆指挥使大人阖家自焚殉国了。”顺子情急之下差点说出心里话，看着庄楚狠厉的眼神，缩了缩脖子继续补充道：“陈老五说，他已经跑了好几家了，北镇那几位千户昨天城破，都在家自焚死光啦。”
“都死了？”庄楚纳闷了，前几天才和这几个千户在堂子胡同隔墙高唱后庭花呢，这怎么转眼就都死了。这几位也不像是要殉国的人啊。咋就撇下自己干了这么大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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