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山歪脖树下，短暂的死寂取代了之前的刀光剑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味。杨毅瘫坐在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刚才那一下他真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现场，最后定格在那两个刚刚被他们“救”下来的人身上。
历史区的顶流就眼前这两货？
崇祯根本没穿龙袍！身上就一件松垮垮的蓝色旧棉袍，多半是从哪个太监衣柜里翻出来的，不光到处是补丁，还满是虫咬鼠嗑的破洞。头发散乱，也没戴冠，显然是一副平民打扮，几缕发丝被汗水或许是泪水黏在苍白的额头上。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疯狂，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通红的鼻头现在已经肿起老高，一溜鼻血经过胡乱的擦拭，直直的横在脸蛋上。杨毅眼神往下溜，更是差点噎住——这位皇帝陛下，居然光着一只脚！?那只光着的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和碎石子儿上，冻得有些发青，脚趾还下意识地蜷缩着。另一只脚上倒是套着只精美靴子，只是沾满了呕吐物。仔细一闻，靠，这家伙居然满身酒气，显然是过度饮酒，吐了自己一身。这形象，别说帝王威严了，连街边讨饭的都不如！
杨毅脑子里瞬间闪过以前看过的《碧血剑》里面高虎演的那个崇祯，虽然也是穷途末路，但好歹还有几分阴鸷霸气和帝王轮廓。眼前这位……活脱脱就是个被生活狠狠蹂躏了八百遍、精神已经崩溃的倒霉蛋儿啊！
你是君王死社稷的崇祯爷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再看旁边那老太监王承恩。电视剧里太监要么阴柔狡诈，要么卑躬屈膝。这位倒好，同他主子一样穿着破烂的平民服饰，脸上也挂了彩，灰头土脸的。但他腰板挺得笔直，一双老眼此刻锐利得像鹰一样，不住地在他和庄楚身上扫来扫去，充满了警惕、惊疑和审视。
杨毅倒是见过几个真心跳楼寻死的，若说崇祯像是个要寻死的，可这王公公，怎么看也不像跟着要上吊的样子啊。
等会！老子被碧血剑给骗了，崇祯上吊真就是穿着龙袍吗？照二人眼前这幅打扮，怕不是要跑路吧？穿龙袍上吊与穿平民服饰上吊，那可得两说了。一个是自杀殉国，一个是化妆潜逃，二者能一样吗？
再说了，既然是上吊，死哪儿不行，紫禁城里面还缺房梁？为何偏要跑到煤山上吊？煤山离紫禁城那么近，李自成为何又在两天之后才发现崇祯的尸首？那树上明晃晃的挂着两个人，全城大索的情况下，居然两天后才让人发现报给李自成？说出来谁信啊？
照刚才这架势来看，崇祯是他杀指定跑不了啦，可这煤山地界……
杨毅四下扫视一眼，这也不是个僻静之处，再看着那大路旁的歪脖树，杨毅突然心头巨震。
难不成，崇祯的尸首，这两天就没挂在树上？而是抢功的人胡诌的？更何况谁要崇祯死？抓住献给李自成岂不是大功一件？而在这两天里，崇祯的尸首又经历了什么？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如麻，不由得看向庄楚。
庄楚或者看不懂三角函数，可多年被阴谋论信息轰炸过的大脑哪会想不到，这捡尸简直捡到了个大麻烦。翻着白眼瞪着杨毅，内心不住的腹诽道：“早知道，还他妈不如回家睡觉！听你小子的来捡尸，这倒好，捡了两个烫手山芋，soeasy，easy你妈个头！现在你这身打扮，怎么和崇祯解释？”
想到这里，庄楚给杨毅递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看看自己一身行头。
与此同时，崇祯皇帝朱由检那空洞的目光，也缓缓地、带着一丝困惑，落在了杨毅身上。
这是……什么人？
一身从未见过的、极其扎眼的明黄色对襟短衫！
此乃帝王之色，此人竟敢僭越穿于身？！
样式古怪，紧贴着身体，显得干练利落，却又…不成体统。头发短得惊人，几乎贴着头皮，莫非是刚还俗的和尚？脸上脏兮兮的，混合着汗水、灰尘和一点后怕的神情，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他熟悉的敬畏、恐惧或者谄媚，反而有一种…一种让崇祯极其不适的打量和好奇，甚至…甚至里面还似乎藏着一丝…同情？还有那表情，像是在努力憋着点什么，难道是在嘲笑朕这狼狈相吗？
此人年纪轻轻，浑身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和违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但那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崇祯在朝臣乃至子民身上极少见到的东西——一种仿佛天生地养、无拘无束的自信？一种莫名其妙的平等感？他看朕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君父天子！倒像在看一个……古董，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眼神？
崇祯一阵气竭，只好干咳一声，示意王承恩说话。
王承恩立刻上前半步，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庄楚和杨毅，沙哑着嗓子厉声道：“尔等究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庄楚已猛地跨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锦衣卫仪鸾司千户庄楚，救驾来迟，令皇上受惊，罪该万死！”
还能怎么说？总不至于说卑职是来等着皇爷上吊，然后捡尸去李自成那边换富贵的吧。
王承恩点点头：“哦？来得好！来得巧！”然而语气里并没有半点嘉许之意，反而带着些许疑惑威胁的味道。
历经刚才的截杀他也知道，此刻他主仆二人的境遇，李自成是绝对不想让崇祯死掉的，一个活的崇祯对李自成更有用。倒是自己这活祖宗有了寻死的心思。至于想崇祯死的人……那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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