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清风拂过凉亭,一阵茶香扑鼻。
沈凌与六皇子相对而坐。一人长发披肩,穿着宽大的袍衫,放荡不羁;另一人则束发为冠,墨竹衣衫,正襟危坐。
“殿下将那小子送回去了?”
六皇子伸手端起一盏茶,“是啊。不过阿凌你放心,我可替你好好教训了他一顿。”六皇子说得眉飞色舞,“苏侍郎抬手就是一个大棍杖,噼里啪啦,将他儿子打得奄奄一息。”
沈凌曾告诉自己,苏又明不是个东西,要他好好将人收拾一番。可在六皇子看来,男人逛青楼,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小子何处得罪你了?”六皇子分外好奇。
沈凌哂笑了一声,“只是看不惯他那副轻狂样。”
“太子哥哥那儿,你可要替我说情。”一向娇纵跋扈称霸一方的六皇子,此刻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连父皇都对他这个纨绔放弃了,已经懒得管他了,唯独太子对弟弟管束得十分紧。
“哦对了,那个刺客,找到了吗?”六皇子十分关切国家大事。
“还没,”沈凌挑眉,“不过有了线索。”
六皇子还算有几分脑子,“莫非是二哥那边的人?”
“尚无证据。”
六皇子撇了撇嘴。他打小就对这些奇闻轶事非常感兴趣,好不容易交了这个在大理寺当差的朋友,以为能饱饱耳福,可只要是大理寺经手的案子,沈凌从来不让自己多过问。
“公子,夫人叫您去一趟前厅。”正说着,丫鬟来传。
六皇子十分识时务地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啊。”
沈凌也穿过回廊往前厅去。
柳玉穿着一身鲜艳的玫红衣裙,不紧不慢地摇着团扇,唇上点了一抹极红的胭脂,肤如凝脂,样貌看上去,并不比沈凌大多少。
“母亲。”沈凌向她行礼。
可两人间却并不像旁的母子一般亲近,眉眼间尽是淡漠疏离。
柳玉也不正眼瞧沈凌,“听说你和苏侍郎家的姑娘见了面?”
“表姐邀她来,凑巧而已。”
柳玉脸上拂过一丝愠色,身子微向前倾了倾,“你可知道这姑娘的底细?”
“苏侍郎家的女儿,能有什么底细。”沈凌道。
一副不愠不火的模样。
“苏府被小侯爷退婚,满京城皆知,这样的女子,你不说避得远远的,竟还与她有往来?”
沈凌仰头直视柳玉,“孩儿查案,利用她罢了,母亲何必大动肝火。”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个不孝子?”柳玉秀丽的眉毛几乎拧成一股绳,拍着桌面大骂,“你入朝做了官,翅膀硬了,就学会忤逆长辈了?”她怒不可遏地盯着沈凌,眉目间似有七八分从同峥当年的影子。
她此生最恨的男人,也恨她和他生下的孩子。
沈凌年幼时,只是为母亲所不喜,可后来,柳玉对他不仅仅是冷落,动辄还会责打。少时的他曾以为,是自己不懂得讨母亲的欢心。他从小不像别的孩子那般,能缠着母亲陪自己去看蜻蜓,去池塘里捉青蛙,母亲待自己,总是一副冰冷的神色。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不喜欢自己,所以拼了命地用功读书,带回家一张又一张第一名的考卷,兴冲冲地拿到母亲面前,她只是看也不看。在母亲屋里待着的时候,沈凌总是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惹得柳玉不高兴,便是一顿狠厉的责打。
二十多年了,母子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的改善,只是愈发地恶劣。
今日又是这样的对峙。
“传家法。”柳玉神色冰冷地下了一道命令。
大厅里寂静了半晌,仆人捧来一根一尺长的实木棍子,足有成人手臂般粗。
柳玉早见惯了沈凌那副死不认错的倔强表情,此时更是气得难以自持,吩咐下人:“狠狠地打!若是打轻了,你也一起陪着这个逆子!”
此话一出,仆人哪里还敢放水,只对着跪在地上的沈凌,抡圆了手臂打下去。实木棍杖落在脊背上,撞出巨大的声响,皮肉上一篇青紫淤肿,不一会儿血珠就渗透了衣衫。
而沈凌始终忍着痛,不肯发一言,只是攥紧了指骨。
二十棍已过,柳玉仍没叫停手,沈凌的后背上已经血肉模糊成一片,仆人见状不忍,柳玉却像下定了心要将他打死在这里,“打,继续打!”
仆人闻令只得继续。沈凌头发已经湿透,贴在湿漉的后颈,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座上的柳玉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连伺候的朱妈妈都有些于心不忍地别开头去,柳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不舍。
也不知苦熬了多久,沈凌撑在地上的双手终于脱了力,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主母,”仆人蹲下身看了看,禀道,“公子他晕过去了。”
“把他送回院子里。”柳玉只撂下这一句话。
沈凌就这么被抬回了屋,晕得不省人事。
醒来时,已是傍晚。
窗子闭着,窗外的天色沉黑,只有虫鸣鸟叫声响。背上伤口疼得厉害,连翻身也无法,稍微动一下便牵扯得龇牙咧嘴。
“清风......”沈凌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一直守在屋门口的清风闻声进来,“公子要什么?”
“给我倒杯水。”
将一碗水一饮而尽,干涸发裂的嘴唇这才有了缓解,清风见自家公子这般虚弱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发生什么事了,主母为何这般动气?”
“她自我少时便是这般,”面对清风的不解,沈凌却已经习以为常,“她不喜欢这个家。”
清风是沈凌捡来的孤儿,自幼无父母,他羡慕所有有父母庇护的孩子,直到被沈凌收留,见识到了他母亲与他的隔阂,才发现他也和自己一样,虽然看上去家庭圆满,其实也并不得父母之爱。
至于柳玉为何不喜欢沈家,府中除了沈从峥,恐怕再无人知晓。柳玉与沈从峥的陈年旧事,他与她不约而同地从不提起,连沈凌,他们唯一的儿子,也不知道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