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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一庄张灯结彩,红绸铺满了十里长街。

宾客的喧闹声、丝竹锣鼓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顾知意穿着繁复华丽的嫁衣,顶着沉重的凤冠,坐在满是喜庆红色的新房里。盖头下的脸颊泛着娇羞的红晕,指尖紧张地蜷缩着,摩擦着绣着鸳鸯的袖口。

身体里残存的毒素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三年的煎熬。但这一切,在即将到来的“圆满”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等她的是那个曾在她墙头笨拙地比划新剑法的少年,是那个塞给她碎桂花糕、耳朵尖却红透了的少年,是那个在无数个日夜,用书信和承诺支撑她熬过万蛊噬心的未来夫君。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带着一丝酒气,越来越近。

她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跃出嗓子眼。

房门被推开,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气息靠近。

“知意。”他低声唤她,声音带着一丝新婚的沙哑和温柔,一如他信中所描述的那般。

喜秤轻轻挑开了大红的盖头。

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苏玉澜含笑的俊脸。烛光下,他眉眼温柔,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如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他执起她的手,触感温热。顾知意羞涩地垂下眼,却看到他指尖似乎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像是……干涸的颜料?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苏玉澜已经端起合卺酒。

“知意,”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充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深处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喝了这杯酒,从此夫妻一体,生死与共。”

“嗯。”顾知意用力点头,满腔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她接过酒杯,手臂与他交缠,仰头饮下。

酒液辛辣,带着一丝奇异的甜香,滑入喉管。

几乎是同时,外面震天的喧闹声里,似乎夹杂进了一些不和谐的、短促的惊呼和兵刃碰撞的锐响!

顾知意动作一僵,疑惑地看向苏玉澜:“外面……什么声音?”

苏玉澜脸上的温柔笑意一点点褪去,像是潮水退去后露出冰冷狰狞的礁石。他慢慢放下酒杯,看着她,眼神里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声音?”他勾了勾唇角,那弧度冰冷而陌生,“大概是……送礼的人到了。”

“送礼?”顾知意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体内那点残毒似乎被酒意激发,开始隐隐躁动。

新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涌入!

顾知意瞳孔骤缩——

门口站着的不再是笑容满面的宾客,而是几个手持滴血钢刀、眼神凶戾的黑衣人!而为首的那个,赫然是苏玉澜最信任的心腹副手!

“盟主,庄内已清理干净。”副手抱拳,声音冷硬,刀尖上的血珠正一滴滴砸落在鲜红的地毯上,洇开更深的、不祥的色泽。

清理……干净?

什么意思?

顾知意的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玉澜,声音发抖:“玉澜……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爹娘呢?庄里的人呢?!”

苏玉澜没有看她,而是走到桌边,拿起那对代表着盟主权威的玄铁短剑之一,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剑身。

“意思是,”他抬起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刺向她,“从今夜起,世上再无天下第一庄。”

轰——!

顾知意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炸得她魂飞魄散!

她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冲向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冻结!

长廊上、庭院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熟悉的管家、看着她长大的嬷嬷、下午还笑着恭喜她的丫鬟小厮……全都倒在血泊里,眼睛惊恐地圆睁着!

她爹……她看见她爹倒在厅堂门口,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剑,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新房的方向!

她娘……就倒在离爹不远的地方,华美的礼服被血染透,发髻散乱……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顾知意喉咙里迸发出来!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却被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强行拉扯着保持清醒!

她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一派平静的苏玉澜,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为什么……苏玉澜!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苏玉澜看着她崩溃的样子,脸上甚至掠过一丝奇异的、近乎愉悦的神情。他一步步走近,用那柄还染着她爹温热鲜血的玄铁短剑,冰凉的剑身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

“为什么?”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顾大小姐,不如问问你那好父亲,二十年前,苏家满门七十三口,是为什么一夜之间被烧成焦炭的?”

顾知意猛地僵住。

苏家……那个早已在江湖传闻中湮灭的、苏玉澜从未详细提及的家族?

“你以为他是什么大侠?”苏玉澜的剑尖滑到她脖颈,冰冷的触感让她汗毛倒竖,“他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为了攀附权贵、不惜构陷好友、杀人夺宝的伪君子!我父亲视他为至交,他却为了讨好当时的武林盟主,将我苏家秘宝据为己有,更纵火灭口!若非老仆拼死相护,将我藏于枯井,世上早无苏玉澜!”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知意的心上,砸碎了她所有的认知和信仰!

“不……不可能……我爹不是那样的人……”她徒劳地摇头,眼泪混着脸上的胭脂狼狈地滑落。

“不是?”苏玉澜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你告诉我!天下第一庄的镇庄之宝‘凌霄剑诀’是从何而来?!那本该姓苏!”

他眼中翻滚着疯狂的恨意和复仇的快意:“我接近你,讨好你,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看着你像个傻子一样为我付出一切,甚至心甘情愿去做药人,真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知道我这三年有多煎熬吗?每次给你写信,想着你正在替我承受那些痛苦,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你每痛苦一分,我苏家的亡魂就安息一分!”

顾知意彻底崩溃了。

原来那些情深似海是假的。

那些承诺未来是假的。

那些支撑她熬过无数个痛不欲生的日夜的信念,全是假的!

她三年的生不如死,她全家上下的性命,竟然只是他复仇剧本里早已写好的戏码!

“啊——!!!”她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撕打他,“畜生!苏玉澜你这个畜生!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可她早已油尽灯枯,那点力气对苏玉澜来说如同挠痒。

他轻易地制住她,眼神冰冷而残忍:“杀你?太便宜你了。”

“我要你活着,”他凑近她耳边,如同情人低语,却吐出最恶毒的诅咒,“好好活着,带着你天下第一庄大小姐的身份,带着你对我这个灭门仇人至死不渝的爱,像个笑话一样,活在这个世上。这才是对你,对顾家,最好的惩罚。”

他猛地将她甩开。

顾知意重重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的桌角,鲜血瞬间模糊了视线。

红烛依旧高烧,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和她眼前一片淋漓的血红。

嫁衣如火,却暖不了她寸寸冻结成冰的心。

世界在她眼前碎裂、崩塌、化为虚无。

万蛊噬心算什么?

不及此刻万分之一的痛。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爹娘的血慢慢浸润她的嫁衣,苏玉澜冰冷的话语和黑衣人森然的刀光在眼前交错。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原来……地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