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那只官靴尖微微颤抖的弧度证明着判官大人尚在鬼世。
片刻后，判官顶着一个明显红肿起来的包，黑着脸。
艰难地从一堆塑料凳和折叠桌中间挣扎着坐直了身体，他双手抱胸，满眼怒火，死死地盯着林昭。
“林！昭！”
判官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意，“你最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昭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堆起一个讨好谄媚的笑容：“大人息怒，息怒啊，这纯属意外，天大的意外。”
她语速极快，生怕说慢了就被判官一巴掌拍进轮回井里。
“属下昨日升职，想着赶紧在阳间采购了一批家具，想给未来的租客们营造一个良好的……呃…鬼居环境。”
“而昨夜马面大哥说引路香可送物品入阴间，只需撒上香灰点燃即可，属下照做了。”
“谁知…谁知它没送去出租搂，直接送到您这儿来了，这…这肯定是香的导航系统出错了！或者地府信号不好，定位漂移了。”
林昭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疯狂给马面道歉，顺便把锅甩给了虚无缥缈的地府信号。
判官听着她的解释，脸色依旧黑如锅底，显然对这个导航出错的说法持严重怀疑态度。
就在他想继续发作时，忽然，一股淡淡的青烟无声无息地飘入殿内，绕着他的耳朵转了一圈。
判官的神情微微一动，眼中的怒火似乎被某种思量稍稍压下。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依旧严厉，却多了些别的东西：“哼，巧舌如簧。”
“罢了，此事暂且搁下，林昭，本官问你，地府小吃街那边新招揽的一批阳世物品搬运工，是你安排的？”
林昭正忐忑不安，听到这话懵懵地抬头：“对，对啊…大人，是…是他们惹什么事了吗？”
“打架斗殴了？还是消极怠工？我就说阳间的工人靠不住，要不我立刻把他们辞退了？”
她瞬间脑补出一堆劳资纠纷和治安问题，心里叫苦不迭，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判官抬手，制止了她的胡思乱想：“非是此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语气里的些许不耐和棘手感却掩饰不住。
“是地府一位富商之子，状告你以官压鬼，强行征用其家族原本有意向租用的仓库区域，安置你那些来路不明的阳间工人，损害其利益。”
“其家族历年来为地府税赋、各项工程捐献颇多，甚有贡献…此事，闹到本官这里，倒让本官有些难办。”
林昭一听，心头火起，这分明是恶鬼先告状！
那小仓库明明是她按规矩租用的闲置区域，怎么就成了强行征用？
还来路不明？但她在看着判官那看似为难，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你懂的意味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合着判官不是难办，是身份所限，不好直接去驳那位地头蛇富豪的面子，但显然判官也看不惯方这种仗势行为。
林昭头脑风暴，她知道判官是想借她的手敲打对方，但不知道判官到底希望她做到什么程度。
于是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
判官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所以，为了地府的和睦稳定，也为了平息这场无谓的争端。”
“本官决定，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妥善解决，也算是为你此次…误送家具之过，将功赎罪。”
林昭听着这话，额头瞬间布满黑线。
这哪是将功补过啊！这分明是一个烫手山芋，一个巨大的雷。
连判官都不好直接出面解决的事情，她一个刚升上来的，连牛头马面资历都不如的小鬼差能怎么办？
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去得罪地府的纳税大户吗？
但看着判官那你不接试试看的威胁眼神，以及旁边那堆还没收拾的家具和判官头上醒目的大包，林昭把到了嘴边的推脱之词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苦着脸，眼珠一转，讨价还价道：“判官大人，属下去…去也可以。”
“但您总得借我个名头吧？不然我一个无名小卒，空口白牙的，人家富豪之子凭什么搭理我？说不定直接把我打出来了……”
判官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哼了一声，甩袖道：“本官的判官令，不还在你那儿吗？”
听到这话林昭一愣，猛地想起之前为了方便调查苏婉案子，判官确实给过她一枚判官令，事后一直没收回。
“行了，速去解决，解决不好，两罪并罚！”不等林昭有所反应，判官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开始嫌弃地推开身边的塑料凳。
林昭硬着头皮接下这甩过来的锅，捏着判官令，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还在弥漫着木头味道和新家具气味的判官殿。
刚走到小吃街入口，喧闹声扑面而来，但林昭却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没等她细看，就见一黑一白两道异常醒目的身影，正杵在街口，仿佛两尊门神。
黑白无常二人，戴着高帽，手持勾魂锁与哭丧棒，面色苍白且缺乏表情，他们在看见林昭后，同时上前一步，微微颔首。
黑无常开口道：“林姑娘，你来了。判官大人传讯，令我二人协助你处理此地纠纷。”
林昭看着这两位地府知名勾魂使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是你们二位？牛头马面大哥呢？这小吃街的治安巡逻，不一直是他们管辖范围吗？”
黑无常和白无常对视一眼，表情似乎有点无奈。
白无常用他那带着点阴森气儿的语调回答：“牛头马面二人，昨日饮酒过度，今日早上点卯晚到了片刻，已被判官大人罚去忘川河清理淤积的怨念残魂了。”
林昭顿时垂头丧气，嘟囔道：“哦，明白了……打工人必备技能，可以贪黑，但不能起早嘛。”
黑白无常闻言，脸上同时露出懵逼的表情，齐声疑惑道：“什…什么贪黑？”
听到这话的林昭踮起脚拍拍他们俩的肩膀：“别介意，我这人偶尔发疯，说点胡话。”
黑白无常尴尬地互看一眼，勉强道：“理…理解。”
黑无常迅速回归正题，问道：“林姑娘，判官大人只令我二人协助，却未详说。关于那富商之子状告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林昭看着熙熙攘攘、鬼来鬼往的小吃街，又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判官令，再瞅瞅身边一黑一白两位金牌打手，叹了口气。
她就不明白这包租婆的事业，还没开始，怎么就这么多幺蛾子呢。
“怎么办？”她揉了揉太阳穴，“先去找苦主…哦不。”
“先去找我那来路不明的工人们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再去会会那位…不好惹的富豪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