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霭,为巍峨的青云山脉镀上一层金边。
一道瘦削身影,静立于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石阶之下。
两名守山弟子认出她,正是昨日招募处那个凡人少女。其中一人皱眉喝道:“又是你?此地不容擅闯,速速退去!”
凌曦不答。
她想起昨日疯癫老者的话语。
她缓缓屈膝,身体前倾,额头触地。一个无比郑重的叩拜之礼,行于冰冷石阶。
礼毕,起身,踏上三阶。
再屈膝,叩拜。
她用最古老、最刚烈的方式,叩响青云宗的山门。这决绝之举,立刻引来山脚下凡人与散修的注意,一阵哗然。
“放肆!”一名守山弟子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对宗门威严的挑衅,“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自寻死路,便让你尝尝我青云宗镇山大阵的厉害!”
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嗡鸣声起,整座青云山仿佛都轻轻震颤了一下。守护山门的镇山大-阵,被催动了一丝。无形的灵力威压,如同一座透明的山岳,轰然自山门之上倾轧而下,直指石阶上那道渺小的身影。
空气瞬间凝固。
威压降临的刹那,凌曦听见耳畔传来巨大的轰鸣,仿佛万丈洪涛拍击礁石。她看见眼前的空间出现水波般的扭曲,连远处的山峦都变得模糊不清。她感受到自己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每一寸血肉都在被那股磅礴的力量碾压、撕扯。
足以让凡人瞬间魂飞魄散的力量,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顺着脸颊滑落。她那刚刚经过妖丹强化的身躯,在这股天地伟力面前,依旧脆弱得如同蝼蚁。
但她没有倒下。
在那股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威压中,她那曾属于天界战神的神魂,如同一叶于狂涛骇浪中穿行的孤舟,坚不可摧。肉身的痛苦,无法撼动她意志分毫。
她再一次,缓缓地,屈下了双膝。
“砰!”
这一次的叩拜,额头与坚硬的石阶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鲜血,自她光洁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青石之上,留下一个细小的、深红色的印记。
她起身,身形有些踉跄,但依旧稳稳地踏上了三阶。
再次叩拜。
“砰!”
又一个血印。
她就像一架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机器。每一次起身,每一次叩拜,节奏始终不变,精准如一。她的动作缓慢而又坚定,带着一种无声的、撼人心魄的力量。
山脚下的人群,早已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悲壮而又疯狂的一幕所震撼。他们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女,一步一个血印,在那恐怖的威压之下,艰难而又执拗地向上攀登。那不再是简单的叩拜,而是一场凡人之躯对仙门威严的,最直接的抗争。
风,越来越大。
威压,越来越重。
凌曦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耳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响,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出现重影。她的肉身,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每一次起身,每一次抬腿,都仿佛要耗尽她全部的生命力。
百阶,两百阶,三百阶……
她身后的石阶上,留下了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色印记。她的衣衫早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那瘦弱却笔直的脊梁。
那催动阵法的守山弟子,脸上的怒意早已被震惊所取代。他从未见过意志如此恐怖的凡人。这镇山大阵的威压,即便是外门弟子,也无法承受如此之久,而眼前这个少女,竟然还在向上。
“师兄,要不要……”另一名弟子有些不忍,低声问道。
“住口!此乃她自取其辱,与我等何干!”催动阵法的弟子厉声喝道,但他的眼神,却再也无法从那道血色的身影上移开。
五百阶。
凌曦的身体猛地一晃,单膝跪倒在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她的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就要当场昏厥。她的意志,在肉身的极致痛苦中,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就在她即将倒下的瞬间,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弟弟凌明那张苍白的小脸,和他脖子上那枚能为他续命的、温润的养魂玉。
她想起了自己离开时的承诺。
“我一定会回来。”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她脑中的昏沉!
她抬起头,看向那依旧遥不可及的山门。
为了弟弟。
为了力量。
为了不再任人宰割的命运。
她怒吼一声,用那柄早已卷刃的短剑狠狠刺入自己的大腿,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撑着剑,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继续,叩拜!
青云宗,宗门深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之巅,一间简朴的静室之内。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朴的老者,正闭目静修,周身没有丝毫气息外露,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正是青云宗执法堂首座,莫长老。
突然,他那如同枯井般不起波澜的心神,微微一动。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深邃如星空,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他面前的空气中,水汽凝聚,化作一面光滑如镜的水镜。水镜之中,正清晰地映照出山门石阶前那惨烈而又悲壮的景象。
莫长老的目光,穿过了那强大的镇山大阵,穿过了那具正在流血、正在崩溃的凡人之躯,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了那双眼睛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在那具已经濒临极限的躯壳里,在那张被汗水与血污覆盖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得吓人。里面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丝毫的动摇与退缩。
有的,只是纯粹到极致的,坚韧与决绝。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苦难,都无法让其屈服。
仿佛这天地的无尽威压,都不能令其低头。
莫长老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在这一刻,被一种极致的惊奇所取代。他活了数百年,见过无数天资绝艳的天才,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意志。
他看着水镜中的景象,眉头紧锁,喃喃自语:“这种不要命的疯子……上一个,还是师父他老人家当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意志。
这,是神魔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