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
薛仁听见这惊天消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涌上心头,直冲天灵盖,整个人竟是愣在原地犹如中了邪风,呆傻了一般。
“你说真的,周阳回来了?!”薛仁回过神来,双目布满血丝,急忙问道。
那士兵被薛仁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回答。
“是,周总旗已经到了,他杀了好多的蛮狗,脑袋多的都快堆成京观了。”
“好啊,好一个英雄出少年。”
李雄川拍掌,哈哈大笑。
他看向薛仁,表情似笑非笑了起来:“薛仁,你怎么脸色这么惨白,你的救命恩人从蛮人的手下活了下来,你难道不高兴?”
“高兴,自是高兴,”薛仁强笑。
“走吧,咱们去迎接这位大功臣。”
李雄川一挥衣袖:“能以区区四十人战胜百人蛮兵,整个虎啸营,也就只此一例了。”
“是极是极,周总旗做下如此壮举,校尉大人晓得了,对咱们长林所也会高看一眼,”丁行文附和。
薛仁此时已经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了。
他像是僵硬的木头人般跟着二人,脑袋一片茫然浑浊,数不清的念头在脑海中迅速闪过。
周阳怎么会活下来?
自己亲眼看见周阳的队伍被蛮兵包围,那种程度下,他怎么可能逃出来?
不应该被乱刀砍死才对?!
怎么能活,如何能活,为什么要活下来啊!
“薛仁!”
“给我滚出来!”
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之际。
一道声音犹如雷霆霹雳般炸响整个长林所,充斥浓郁到极致的杀气。
薛仁身子一抖,便看见长林所内,那一道高大的血红身影。
正是周阳!
其一身青衣与甲胄被蛮狗的鲜血浸透、糊满,早已看不出本色,只余一片沉暗、黏腻的猩红。
甲胄的铁片缝隙中,深深嵌入了不知多少的碎骨、肉糜与破裂的内脏碎片,浓稠的血浆兀自从甲叶边缘滴落,在地上砸开朵朵暗红之花。
一头长发披散,被厚厚的血痂板结凝固,像是无数根染血的铁线,硬生生垂落肩头。
那双深邃的黑白眸子,没有半分温度可言,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薛仁。
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厉鬼,大妖!
薛仁转过目光,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看了眼旁边的百户大人,薛仁内心忽地就安定了。
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了又能如何?
真就能以为能够耐我何了吗。
这些年,老子每年给的这么多孝敬,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可不是白当的。
啪啪啪...
鼓掌声清脆,李雄川走到周阳面前,丝毫不嫌弃其浑身血污,伸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感叹道:“周总旗,当真绝世猛将也。”
“以区区四十人对抗百名蛮兵,不仅活了下来,还大胜而归,放眼整个虎啸有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能活下来,本官深感庆幸,周总旗创下这等大功劳,可要什么奖赏?”
周阳看向一侧的薛仁。
目光漠然,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他抱拳道:“我只想百户大人给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
李雄川听到这话,一双浓眉微微皱起,面露严肃:“你说,这个公道,我给你。”
“敢问大人,军中抛弃同僚的逃兵如何处置?”
“这个视情况而定,”李雄川闻言沉吟几秒:“轻则砍头,重则祸及家人。”
大元军中有律。
战场中逃跑者,最次也是砍头。
严重者,对军队和局面造成损害,更是会殃及亲族。
数年前大元边军就发生了一起极为恶性的逃兵事件。
在长城边关与著名蛮将铁木尔的一战上,大元的三品武官,守城将军金山成,联合另外两位守将,拢共近三万边军将士与两万蛮兵对战。
按理而言,蛮兵再如何勇猛,守城优势下,两万五兵马根本做不到破城。
然而主将金山成却在关键时刻做了逃兵,临阵投敌,改投蛮军,以至于城门大破,兵败如山倒。
成千上万的蛮兵涌入境内,造成数万百姓的伤亡,损失不计其数,史称金山成叛关之役。
由中央王朝,大元皇帝亲自处理,诛其九族,并花费巨大代价,斩杀叛徒。
所以,大元军中对于逃兵,无论任何理由,都是绝对零容忍。
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
周阳弯腰抱拳,冷声道:“还请百户大人为我手下战死的士兵,讨回一个公道。”
“薛仁此人在此次白龙山血战当中,临阵脱逃,弃守防区,致使我军中防线顷刻崩坏!”周阳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寒冰与鲜血,字字如刀。
“我手下二十名将士,却因这懦夫一己之私,枉死于溃口之下,曝尸荒野!此獠行径,天诛地灭,绝不能容忍!”
周阳话音刚落。
“冤枉啊大人!”薛仁惨叫一声,半跪在地,布满血丝的双眸充斥惶恐不安。
“哦?竟有此事?”李雄川眼皮一垂,眸子如草原当中的老鹰,缓缓扫过,冷冽的目光停留在半跪在地的薛仁身上,语气冷漠。
“周总旗指控你临阵脱逃,二十条性命压在你的身上,薛仁,你还有何话说?”
薛仁浑身一颤,低着的脑袋下,满眼都是浓烈的求生欲望与怨毒,当他抬起头时,双目之中只有不解与愤怒,声音嘶哑的道。
“大人明鉴,周总旗说的话,绝不属实,属下绝不可能临阵脱逃,而是听从了他的命令撤退!”
“奉命撤退?”周阳目光眯起,他指着身后各自负伤的士兵,还有自己全身的血液碎肉,声音冰冷的几乎如同寒冰。
“你难道认为,我会不顾手底下的兵,以及自身的安全,让你撤退?”
“我当时分明说的是让你与我合作,一旦拿下蛮兵骑士,则奠定胜负,也不会死伤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撤退,薛仁,你当我等所有人是傻子?”
“没错!”
黄二狗咆哮道:“百户大人明鉴是非,就是因为这畜牲突然脱逃才导致白龙山一战俺们差点全军覆没!”
“对,请大人明鉴!”
“好了,本官心中有数,”李雄川伸手下压,将所有控诉、愤怒的声音全部压下去。
“周总旗,你的要求我已明白,这个公道,我一定会为你讨回。”
李雄川说罢,就要开口。
薛仁却陡然站起身来。
“百户大人请明鉴!”薛仁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嘶哑与悲愤。
“我当时分明听到的就是周总旗让我撤离!”
他猛地一扯,将胸前染血的绷带彻底撕开,露出下方数道狰狞扭曲、深可见骨的刀痕。
那伤口皮肉翻卷,暗红的血肉与惨白的断骨触目惊心,边缘处甚至能看到凝结的黑色血痂和微微渗出的黄水,显然是新伤未愈。
“大人请看!”薛仁指着自己胸膛,双目赤红,身体因激动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控诉。
“若非拼死断后,掩护同袍,属下怎会受此重伤?!这每一道刀口,都是属下当时奋力抵挡蛮兵,试图稳住阵脚的铁证!属下若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何至于此?!我薛仁当兵十几年,怎会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薛仁咆哮着,双目含泪,竟真有三分悲情之感。
校场之中一片死寂,只有薛仁粗重的喘息和伤口渗血落地的滴答声。
周阳身后的黄二狗等人气得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军纪森严,几乎就要扑上去生撕了这颠倒黑白的畜生。
“去你娘的!”
“你这颠倒黑白的畜牲,老子草你祖宗!”
“够了!”
李雄川锐利的目光扫过激愤的周阳部属,最终落在薛仁那狰狞的伤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薛仁,收起你的伤口!在军法面前,伤痛不是开脱罪责的借口!”
李雄川冷声斥责,但话锋随即一转:“然,你所言亦非全无道理。临阵脱逃,乃是死罪,指控需有铁证如山。周总旗一方虽有人证,但薛仁身负重伤亦是事实,此伤是否因断后所致,抑或脱逃被创,尚需详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周阳,语气变得沉重而带着一种顾全大局的意味。
“周总旗,本官深知你痛失袍泽,悲愤难平。只是军国之事,不可仅凭一腔怒火定论。薛仁此刻重伤在身,若即刻严惩,恐有屈打成招之嫌,亦非我边军体恤将士之道。”
周阳听到这几句话,不禁笑了出来。
对先前李雄川口中所谓的公道已是嗤之以鼻。
听到这里,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李雄川是想要保下薛仁。
“所以大人,你要保他?保下这么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兵?”
“何来保护一说?”
李雄川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周总旗,你部将士浴血奋战,忠勇可嘉,本官定会抚恤伤亡。至于讨还公道,本官既已承诺,便不会食言。只是,需按规矩来。你且带部下回去休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