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四月。
白马渡。
西坠的斜阳染红了半边天穹,却被林间骤然惊起的无数飞鸟搅乱。
鸟群凄惶的鸣叫撕破黄昏的宁静,振翅之声汇成一片嘈杂的阴云。
自黄河席卷而来的狂风,裹挟着水腥与肃杀,如无形的刀锋掠过白马城头。
城墙上,尚未散尽的滚滚狼烟被这罡风一丝丝扯碎、剥离,显露出城下森严的景象。
刀枪如林,军气如山!
一万河北劲卒列阵肃立,铁甲寒光连成一片钢铁丛林。
那冲天的煞气,竟令骄横的狂风也为之一滞,在军阵前悻悻收敛了声势,只敢小心翼翼地拂动着一面面猎猎战旗。
黑色的战旗汇成翻涌的巨浪,其中一面赤红大旗尤为醒目,旗面上一个斗大的“颜”字,仿佛蘸血写成,在风中傲然招展。
旗下,一骑驻立。
马上之人身披精锻黑色札甲,魁梧如山,面如冷铁。
他手中倒提一柄浑铁长刀,刃口在残阳下泛着幽冷的乌光。半开半阖的眼眸深处,精光如电,沉静地凝视着西面烟尘弥漫的官道。
河北名将,颜良!
一骑快马自西绝尘而来,蹄声如雷,穿透层层哨卡,直抵帅旗之下。
“禀将军!曹军前锋已至二十里外,步骑混杂,不下万人,正急扑白马而来!”
斥候声音嘶哑,带着风尘与急迫。
颜良微微颔首,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果然……不出所料。”
左右诸将闻报,无不色变。然惊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叹与钦佩。
“曹贼佯攻延津,果真是声东击西!将军真乃神机妙算!”副将马延率先拱手,其余将领纷纷附和,赞声四起。
颜良只将手中长刀一横,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嗡”的轻鸣,瞬间压下所有声音。他声音冷冽如冰:“曹军将至,全军——备战!”
赤红帅旗急摇,号令如波浪般迅速传遍军阵。
刹那间,一万河北将士的神经骤然绷紧,无数握紧兵器的手发出轻微的骨节摩擦声。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颜良紧握刀柄,目光如淬火的利刃,死死钉在官道的尽头。
烟尘渐起,如黄龙翻滚。
影影绰绰的战马与兵戈在烟尘中隐现,一支疾行的军队,裹挟着地府幽冥般的凶煞之气,正狰狞着扑向白马!
关云长……你,终于来了么?
是年春,四世三公的袁本初,尽起冀、并、幽、青四州之兵,十万步卒,万余铁骑,旌旗蔽日,浩荡南下,兵锋直指许都!
黄河北岸重镇黎阳,已成袁军大营。
延津与白马,如黄河南岸两颗锁钥。欲渡天堑,必取其一。
故袁绍遣麾下骁将颜良,统精兵一万,强攻东面白马,意欲在此打开南下的门户!
数日前,袁绍忽得急报:曹军主力似有北上延津,断我粮道之意!袁绍不疑有他,亲率大军主力驰援延津。
然,此刻的颜良,肉身虽属汉末,魂灵却来自一千八百年后的尘世。
前世案牍劳形,饱受倾轧,一场酒驾祸事,魂魄竟飘摇至此,与这河北名将融为一体!
他深知史册所载:曹操此乃声东击西之毒计!
意在诱袁绍主力西去,再以雷霆之势,突袭围攻白马的孤军——他颜良!
那个在袁绍口中“勇冠三军,可比吕布”的猛将,却在史书官渡一役中,成了关羽青龙刀下成就“武圣”威名的第一颗祭品!
三国第一倒霉鬼,悲催得令人扼腕。
融合记忆,适应身份,颜良为自己筹谋生路:
助袁绍?袁氏虽强,然外宽内忌,汝颖、河北士族内斗不休,根基已朽。
纵胜官渡,大厦亦难久支。
投曹操?袁绍待己不薄,此时背主投敌,纵使曹操纳之,也必遭猜忌轻贱。
前世仰人鼻息之苦,今生岂能再尝?
“我身负颜良盖世武勇,手握河北精兵,更有超越千年的见识!这乱世风云,为何不能有我颜良一席之地!”
风掠过刀柄,发出呜咽般的轻鸣,将颜良从思绪中拉回。
天际那条黑线愈发粗重,悠远而空洞的号角声穿越旷野传来,仿佛来自九幽黄泉。
河北军阵中,士卒们紧握兵刃,瞪大双眼,忐忑地望向烟尘起处。
争霸天下尚远,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如何躲过那命中注定的一刀!
颜良剑眉紧锁,再次束紧护身札甲的丝绦,手背上青筋如虬龙盘绕,浑铁长刀被握得更紧,几乎要嵌入掌心。
大地开始震颤,耳膜被沉闷的轰鸣充斥。
昏黄的天空映照着枯败的原野,耳边风声凄厉,刮面生疼。
血脉,在渐渐沸腾!一股莫名的、混合着紧张与亢奋的战意,在胸中奔涌。
不知为何,他非但无惧,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近乎挑衅的渴望。
关云长,武圣之名……今日,便让我颜良,好好会一会你!
大道尽头,黑潮汹涌,推进速度陡然加快!
在滚雷般的蹄声与地动山摇的震颤中,敌人的真容终于撞入眼帘。
非是寻常步卒,而是清一色的剽悍骑兵!
甲胄精良,战马雄骏,正是曹操压箱底的虎豹精锐!
颜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所见,与他的预判分毫不差!
曹操以步卒主力为饵,诱走袁绍,却集中手头最精锐、最快速的骑兵突袭白马,意图以雷霆万钧之势,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份对骑兵运用的胆魄与算计,堪称绝妙。
反观袁绍……颜良心中一声冷哼。
空有数倍于敌的精锐铁骑,却用来填壕围城,弃长取短。
两军统帅之能,高下立判!
“曹孟德,你算无遗策,确是枭雄!只可惜,你千算万算,算不到我颜良,才是你此局最大的变数!”
颜良长刀遥指敌阵,赤红帅旗猛然前倾!
“咚!咚!咚!”战鼓声如滚雷炸响,一万河北军战意瞬间点燃,杀气直冲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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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里外。
狂奔的曹军骑兵缓缓收住冲势,数千轻骑如潮水般散开又聚拢,迅速结成严整的冲锋阵型,与河北军相隔一里,遥相对峙。
绣着“张”字的大旗下,张辽勒住战马,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前方严阵以待的河北军阵,眉宇间渐渐笼上一层凝重。
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响起,一骑如烈火般飞驰至阵前。
来人身高九尺,体魄雄奇如山岳!面如重枣,赤红似血,仿佛燃烧着一团不灭的火焰。
漆黑的长髯垂过胸前,飘洒如墨瀑。
那双半开半阖的丹凤眼,开合间精光四射,睥睨天下的威势令周遭曹军将士无不垂首屏息,不敢直视!
“文远!丞相军令如山,为何按兵不动?”来人声如洪钟,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张辽遥指前方,沉声道:“云长且看!敌军阵势森严,旗号分明,俨然早有防备。依某之见,当待丞相步军主力抵达,再行决战,方为稳妥。”
关羽昂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河北军阵,嘴角泛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丞相神机妙算,袁军蠢如豚犬,安能料敌机先?眼前之敌,不过土鸡瓦犬,虚张声势罢了!”
言语间,孤傲之气溢于言表。
“云长不可大意!那颜良乃河北名将,素有骁勇之名……”张辽素来谨慎,试图再劝。
“哼!”关羽一声冷哼打断,丹凤眼骤然睁开,目光如电,瞬间穿透旷野,死死锁定了河北军阵中那面赤红帅旗下,按刀立马的身影!
河北上将,颜良!
“区区插标卖首之徒,也配称名将?看某取他首级献于丞相!”
话音未落,关羽猛夹马腹!
“唏律律——!”胯下赤兔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四蹄腾空,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焰,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云长不可——!”张辽惊骇欲呼,伸手欲拦时,关羽已如一道赤色闪电,冲出十余步外!
一人一骑,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悍然脱离大军,向着颜良所在的河北中军,踏尘飞驰而来!
赤兔马快如疾风,转眼间已逼近河北军阵不足三百步!
河北军阵中顿时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副将马延急指前方:“颜将军快看!曹军阵中有一骑单枪匹马冲过来了!”
无需提醒,颜良早已锁定目标。
视野中,那雄壮如山的身影急速放大,其坐下似有一团流动的、炫目至极的火焰,如梦似幻!
渐近时,方才看清!
那燃烧的火焰,竟是一匹神骏无匹的赤色战马!马身线条流畅如龙,肌肉虬结似铁铸钢浇,赤红的皮毛在夕阳下如同熔化的金液,随风狂舞的鬃毛宛如千百条跳跃的火蛇!
美髯公!赤兔马!
关羽!你终究还是来了!
颜良的心脏骤然缩紧!
虽融合了本尊的武艺记忆,但自魂穿以来尚未真正与人搏杀,自身实力深浅犹未可知。
此刻,他绝不会愚蠢到独自去硬撼那传说中的一刀!
杀机骤起,颜良正欲喝令:“弓弩手……”
“颜将军!”马延却突然抢道,语带一丝不确定,“末将想起一事!那刘玄德临行投奔袁公时,曾私下与将军言道,说他有一义弟名唤关羽,面如重枣,长髯过腹,常戴青巾(绿帽),或流落曹营。”
“若其来投,嘱托将军务必照拂。”
“末将观此将形貌……与刘使君所言,倒有七八分相似啊!”
此言一出,如一道惊雷在颜良脑中炸响!
困扰心头已久的迷雾,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怪不得史书中勇冠三军的颜良,竟会被关羽一刀枭首!
根子竟在这里!
是刘备这看似好意的“临别嘱托”,成了催命符,让颜良在生死关头迟疑了一瞬!
就在颜良心神剧震、恍然大悟的刹那——
“呼——!”
凛冽的破空声已迫在眉睫!
关羽,已冲至百步之内!那柄倒提的青龙偃月刀,刀锋反射着残阳最后一丝血光,森寒刺骨!
虽隔百步,那凝练如实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杀气,已如冰锥般刺向颜良!
生死,悬于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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