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顺着颜良的脊梁骨窜上来。这架势，摆明了有人背后捅刀子！
他目光飞快扫过袁绍左右。
左边，郭图那家伙正慢悠悠捻着两撇山羊胡，眯缝的小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右边，逢纪脸色紧绷，正拼命朝他使眼色。
颜良心下了然：又是汝颍派和河北派那点破事，自己成了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
当年袁绍能从韩馥手里“拿”下冀州，靠的就是许攸、郭图这帮汝颍士人的嘴皮子。
可坐稳位子后，袁绍又怕他们一家独大，转头就提拔了审配、逢纪这些河北本地人，一来收买人心，二来搞平衡。
可惜啊，袁绍玩平衡的手段比曹操差远了。越是想和稀泥，这两派斗得越凶。
当初汝颍派的头面人物荀彧，就是看穿了袁绍集团这要命的软肋，才果断投奔了当时还弱小的曹操。
颜良身为河北籍贯的实权将领，自然也是汝颍派重点“关照”的对象。
“看郭图那副德性，十有八九是他在主公面前嚼舌根了……”颜良心下冷笑，瞬间有了应对之策。
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回禀主公，末将收到子远先生的情报，说曹操主力扑向延津。”
“末将想着为主公分忧，这才加紧攻打白马，想牵制曹军，减轻延津那边的压力。”
“可谁料到，曹操那老贼竟突然出现在白马！末将仓促应战，全赖将士们拼死效命，才勉强打退了他们的偷袭！”
说话间，他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右首的许攸，这锅甩得巧妙又自然。
许攸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装作没看见，把头扭向一边。
颜良话锋一转，继续道：“虽说小胜一场，可曹操主力数倍于我，加上白马城里的守军虎视眈眈，末将腹背受敌。”
“万一有个闪失，损兵折将事小，折了主公的威风、挫了我军锐气，那才叫万死莫赎！”
“思来想去，末将只能以大局为重，先退回黎阳固守。末将擅作主张，请主公明察！”
这番话，既不动声色表了功（击退曹军），又轻飘飘把责任扣在了许攸情报不准的头上，滴水不漏。
郭图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转而化为惊愕和恼恨。
他显然没料到，平日里看着粗豪莽撞的颜良，嘴皮子竟也这么利索！
对面的逢纪则眼睛一亮，赶紧趁热打铁：“主公！颜将军在敌情不明、仓促遇袭的情况下，还能挫败曹军，大涨我军士气，实属难得！”
“至于退兵黎阳，确是为了保全实力，顾全大局！功过相抵，属下以为，此事大可揭过！”
同为河北派，他自然要帮颜良说话。
案后的袁绍，眼珠转了几转，原本阴沉的脸，竟像变戏法似的，瞬间堆起了笑容。
“子义这一仗打得好啊！旗开得胜，扬我军威！这是大功一件！我怎么会怪罪？我该重重赏你才是！”
这变脸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
郭图的脸色更难看了，像吞了只苍蝇，写满了诬陷落空的憋屈和气急败坏。
“末将这点微末之功，全赖将士们用命死战！主公若要赏，就请厚赏那些浴血奋战的兄弟们吧！”
颜良果断把功劳推给了手下。
要成大事，这些替他卖命的兵将才是根基，这时候替他们请功，就是收买人心！
袁绍出身顶级门阀，骨子里傲得很，最烦手下人邀功请赏、不知进退。
当年鞠义怎么死的？除了袁绍心眼小，鞠义自己太张扬也是原因。
现在看颜良如此“谦逊”，不居功，袁绍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当场就准了颜良所请，下令厚赏白马参战将士。
“主公，这次中了曹贼奸计，情报失误是大事！幸好是颜将军领军，换了别人，白马一战怕是要大败亏输！”
“首战失利，军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啊！”
逢纪哪肯轻易放过，郭图开了头，他立刻反守为攻，矛头直指许攸。
许攸在袁绍麾下混了多年，一直管着情报这块，号称情报网遍布黄河两岸。
被逢纪这么一拱火，袁绍的脸又拉了下来，转向许攸质问道：“子远！你的细作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重要的情报都能出错？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主公，这……这个……”许攸一脸委屈，似乎有苦说不出。
颜良心知肚明，许攸这次是真有点冤。
曹操主力当时确实佯攻延津渡，许攸安插在南岸的探子报回来的也没错。
问题是延津离白马太近了！
曹军一个急转弯杀到白马，探子们的情报根本来不及送过河！
说到底，还不是袁绍自己判断失误，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面子上挂不住，只好拿许攸当替罪羊。
“逢纪这老狐狸，揣摩主公心思是真准……手底下人都把心思用在整自己人身上，袁绍不败才怪了……”
颜良冷眼旁观，心里门儿清。
看着许攸那窘迫样，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主公，末将以为，这次中计，还真怪不到子远先生头上！”
此言一出，不仅逢纪愣住了，连郭图和许攸本人都吃了一惊！
逢纪急得直皱眉，许攸则是一脸诧异——颜良怎么会替我这个“政敌”说话？
颜良自有他的算盘。
许攸这人，肚子里是真有货！
官渡之战，一条火烧乌巢的毒计，轻轻松松就葬送了袁绍的霸业！
这种顶尖谋士，正是河北派那群人的眼中钉。
现在留守后方的审配那帮人，估计正琢磨着怎么拿许攸家人贪财的事搞他呢。
换句话说，许攸早晚要反水！那他和自己，不就成了“同道中人”？
若想自立门户，最缺的就是人才！
能把许攸这种顶级谋士弄到手，顶得上十万大军！
所以，他得帮许攸说话，先结个善缘。
“哦？子义这话什么意思？”袁绍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悦。
“延津与白马离得太近了！许先生的探子就算发现了曹军转向，情报也根本来不及送到主公手上！”
“要怪，只能怪曹操那老贼太奸诈狡猾！”
颜良以“政敌”的身份，竟替许攸说出了心里话。
许攸眼中不由掠过一丝感激。
袁绍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颜良这话，听着像是在说曹操奸诈，可落到袁绍耳朵里，怎么听都像是在夸曹操智谋高他一筹？刺耳得很！
颜良早料到袁绍这反应，紧接着话锋陡转，一声冷笑：“可惜啊！他曹操再奸猾，在主公您面前，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主公您四海归心，高举大义之旗，十万雄师挥师南下！就算他昨天在白马靠着诡计占了点小便宜，那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如何挡得住主公您的堂堂正正之师？”
这话可就说到袁绍心坎里去了！
“跳梁小丑”四个字，听得袁绍浑身舒泰，骨头都轻了三两，脸上的阴云瞬间消散。
在如日中天的袁本初眼里，天下诸侯都是土鸡瓦狗！
曹操？可不就是个跳梁小丑嘛！颜良这马屁，拍得那叫一个精准到位！
“哈哈哈哈哈——”
袁绍捋着胡子，开怀大笑，“子义说得好！我十万大军碾过去，任他曹阿瞒使尽阴谋诡计，又岂能挡我天威！”
被拍得飘飘然的袁绍，早把责怪许攸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即下令：全军渡河，再攻白马！
军议散去，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许攸，和一脸晦气的郭图并肩走出大帐。
“子远兄，你说这颜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明明是咱们给他挖的坑，结果他非但跳出来了，还反过来把主公哄得眉开眼笑？”
郭图一脸狐疑，百思不得其解。
许攸也直摇头：“是啊，太邪门了！颜良向来有勇无谋，今天在主公面前这番应对……简直判若两人！”
“还有一点我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主动替我开脱？”
郭图茫然地摇着头。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沉默半晌，郭图恨恨地啐了一口：“这莽夫今天让咱们汝颍派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这梁子，结下了！”
许攸却犹豫了一下，劝道：“我看……眼下大战在即，颜良毕竟是难得的骁将，报仇的事……以后再说吧。大局为重，别误了袁公的大事。”
想到颜良刚才替他解围，许攸心里多少有点感激，不想再火上浇油。
郭图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眉宇间那股子阴鸷怨毒，却是有增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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