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大赛前夕,青学网球部的休息室。
这里的空气粘稠,带着汗水、药油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败北的铁锈味。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咀嚼着这场溃败。
墙壁上,那块早已熄灭的电子计分板,像一块黑色的墓碑。但那组猩红的“0-3”数字,并未随电源的切断而消失,它化作一道灼热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视网膜。
与王者立海大的练习赛,以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告终。
副部长大石秀一郎,正用尽全身力气拧着一条湿透的毛巾。
水珠顺着他发白的指节,一滴,一滴,砸在水泥地面上。
啪嗒。
啪嗒。
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像是某种残忍的倒计时。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们或用毛球盖住面孔,肩膀细微地颤抖;或将头埋进双膝,整个人缩成一团,散发着被抽干了骨髓的颓败。
大石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个从始至终都挺立着背脊的身影上。
部长,手冢国光。
手冢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拿着一方洁白的软布,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视若生命的心爱球拍。
动作一丝不苟,精准而稳定,仿佛在进行一场不容亵渎的神圣仪式。
但大石看得分明。
手冢擦拭的动作,用力到指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镜片之后,偶尔有冷硬的光芒一闪而过,那是被极致压抑的怒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藏在冰山最深处的动摇。
“如果……”
一个声音,从最阴暗的角落里幽幽地飘了出来,气若游丝。
“如果……一年前那家伙还在的话……”
这个名字,是一根看不见的毒针。
它无声地刺破了这层脆弱的平静,将名为“悔恨”的剧毒,注入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手冢擦拭的动作,出现了刹那的停顿。
大石拧毛巾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几乎是不分先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清晰地浮现出了同一个身影。
那个桀骜不驯,被誉为“球场上的先知”,却也被斥为“青学之耻”的少年。
赤木慎司。
一年前。
同样是这间会议室。
彼时的空气,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而是充满了火药味,一触即燃。
那个名为赤木慎司的少年,就站在会议室的正中央。
他用那双清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锐利眼眸,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前辈,以及球队的最高权威——教练龙崎堇。
然后,他掷地有声地,提出了他那套石破天惊的“全员数据化对战”训练体系。
“青学太弱了。”
这是他的开场白,直接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所谓的经验和直觉,不过是失败者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在绝对的理性分析面前,它们不堪一击。”
他声称,通过对海量比赛录像进行深度数据分析,可以构建出任何一个对手的完整行为模型,从而预测出其超过八成的击球习惯、战术倾向,甚至是心理波动临界点。
他认为,未来的网球,将不再是意志与意志的碰撞,而是数据与数据的战争。
谁掌握了更精准的数据,谁就能制定出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应对策略,将比赛彻底纳入自己的掌控。
这番言论,是对传统网球理念的公然宣战。
更是对前辈与教练们用血汗堆积起来的“权威”,最无情的颠覆与蔑视。
果不其然。
教练龙崎堇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去,难看到了极点。
她将手中的战术板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荒谬!”
“赤木!网球是有灵魂的!是热血的!它不是你那些冰冷的数学公式!”
她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严词拒绝了赤木的提案。
而那些被赤木的言论刺伤了自尊心的高年级前辈们,更是找到了宣泄口。他们以“目无尊长”、“不懂尊重”为名,对他展开了毫不掩饰的孤立与排挤。
训练场上,无人与他对练。
休息室内,无人与他交谈。
他就像一个行走在人群中的孤魂。
大石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赤木提交退队申请时,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
面对龙崎教练的怒斥和前辈们的嘲讽,他没有争辩,没有怒吼,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将那份薄薄的退队申请书,平整地放在了龙崎教练的面前。
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会议室,看了一眼所有反对他、孤立他的人。
那目光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漠然。
“我会证明。”
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都错了。”
言犹在耳。
眼前的现实,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青学每一个人的脸上。
如今的青学,战术刻板,斗志涣散。
在立海大那如同精密机器般毫无死角的强大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灵魂”和“热血”,被碾得粉碎,输得体无完肤。
“咳……”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龙崎教练走了进来。
她看着眼前这支宛如斗败公鸡,毫无生气的队伍,再回想起一年前,那个少年眼中那仿佛能燃烧整个世界的火焰。
内心深处,那块被她长久以来坚守的,名为“权威”与“传统”的基石,竟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晃动。
一丝难以言喻的悔意,如同藤蔓般,从心脏的最深处滋生、蔓延,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难道……
我真的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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