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球。
忍足侑士的肺部像一具被过度拉扯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他的视野正在收窄，明亮的球场被压缩成一条模糊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是那颗淡黄色的网球。
它在飞。
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它只是一具被“追上那颗球”这个最后指令所驱动的躯壳。肌肉纤维在发出最后的悲鸣，汗水将队服浸透，沉重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滴都似乎有千钧之重。
输赢，早已尘埃落定。
他只是想，用尽这具身体最后的残渣，从那个男人手中，夺走哪怕一分。
这无关胜负，这是冰帝学园天才之名的最后防线。
球网对面，赤木慎司静立于底线之后。他的呼吸平稳，额角甚至没有一丝汗迹。他看着那个已经摇摇欲坠，全凭意志力支撑的对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那是一种纯粹的、机械般的审视。
他挥拍。
动作是最标准的基础教学姿势，教科书般精准，却也因此显得平淡无奇。球拍与球接触的瞬间，发出的不是清脆的爆鸣，而是一声沉闷的轻响。
飞出的网球，速度不快。
力道不重。
那轨迹甚至有些懒散，划出一道和缓的抛物线，看上去，就像是初学者在墙边练习时打出的回球。
忍足侑士的身体本能地迎了上去。
大脑的处理器已经过载，无法进行复杂的分析，但肌肉记忆告诉他，这一球，很简单。
然而，就在他挥动球拍，即将触碰到网球的那一个刹那——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战栗感，从他的脊椎骨末端，闪电般窜上头皮！
那颗慢悠悠飞来的网球，在临近他身体的瞬间，整个球体仿佛在空气中发生了一次无声的、高频的震颤！
一种极其复杂，却又微弱到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复合旋转，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它在撕裂空气，也在撕裂忍足侑士的大脑对他与网球之间距离、时机、落点的所有判断！他所看到的一切，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虚假的幻象！
下意识挥出的球拍，切入了一个他以为万无一失的角度。
然后，挥了个空。
空气被球拍切割，发出一声徒劳的呜咽。
那颗淡黄色的网球，带着那股诡异的、仿佛拥有自我意识的微旋，从他的拍网边缘，轻飘飘地擦了过去。
它落了地。
弹跳。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6-0,Game,winbyAkagi.”
裁判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空洞而失真。
比赛结束。
一场彻头彻尾的，零封的完胜。
忍足侑士呆立在原地，身体的机能仿佛随着那一球的落地，被彻底切断了电源。汗水终于挣脱了地心引力，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地滑落，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的斑点。
没有愤怒。
没有不甘。
这些属于凡人的情绪，似乎已经被刚才那神鬼莫测的一球彻底抽空了。他的胸腔里，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无边无际的震撼。
以及……一丝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冰冷的叹服。
他输了。
输得连一个标点符号的借口都找不到。
他抬起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球网。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自尊心上。
他站在网前，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男人。
“你……”
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你早就知道我所有的事？”
赤木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他顿了顿，那短暂的沉默，却让忍足侑士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随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从赤木的口中吐出，化作一道九天惊雷，精准无误地，劈进了忍足侑士的灵魂深处。
“比如，你的左膝关节前交叉韧带，在国一的时候有过轻微撕裂的旧伤。在高强度的左右变向中，有百分之十五的复发概率。所以，我全场的回球，都有意地避开了需要你左腿急停发力的方向。”
轰！
忍足侑士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感官都在这一刻被剥离。他最大的秘密，那个连冰帝网球部的监督都只是隐约听闻，被他自己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旧伤，那个伴随着他每一次极限救球的隐忧……
竟然被对方掌握得如此精准！
连百分之十五的复发概率这种数据……
而且……
而且……
对方在整场比赛中，竟然还“手下留情”了？
这份洞察力，这份掌控力，已经完全超出了网球竞技的范畴。这不再是单纯的强大，这是一种……神明般的俯视！
他用名为数据的悲悯，审视着自己在球场上的一切挣扎，像看着培养皿中徒劳奔走的蝼蚁。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意志，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连串可以被计算、被规避、被掌控的冰冷数据。
“呵……”
一声干涩的苦笑，从忍足侑士的喉咙里溢出。
他朝着赤木，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缓缓地，低下了他那颗属于天才的、从未向任何人屈服过的高傲头颅。
……
同一时刻，冰帝学园。
奢华的网球部专用休息室内，空气中弥漫着红茶与皮革的香气。
当忍足侑士惨败的消息，连同赤木慎司那句关于旧伤的警告，一字不差地，通过电话，传达到这里时。
迹部景吾正优雅地端着一只盛满鲜红葡萄汁的高脚杯。
他听着电话那头颤抖的汇报，脸上的华丽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汇报结束。
电话挂断。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咔……嚓！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碎裂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迹部景吾手中的高脚杯，从杯肚处，应声而碎。无数锋利的晶体碎片混杂着鲜红的葡萄汁，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下。那液体，浓稠得宛如真正的血液。
他那张总是挂着自信与华丽笑容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伪装。
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如同领地被侵犯的猛兽般，警惕而危险的表情。
他拿起桌上的真丝方巾，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和玻璃碎屑，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赤木慎司……”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碾碎。
“不动峰……”
擦拭完毕，他将方巾扔在桌上。
湛蓝色的眼眸中，冰冷的杀气，四溢而出。
“给本大爷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对威严。
“在都大会决赛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头雄狮……”
他顿了顿，吐出了最后的结论。
“彻底铲除！”
冰帝的警钟，被彻底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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