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个靠山村就彻底活了过来。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人们压抑不住的兴奋交谈声。
男人们扛着锄头和背篓,女人们挎着篮子,就连半大的孩子们,也一个个精神抖擞,缠着大人要一起进山。
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采收狂潮之中。
那座在过去看来充满艰辛和未知的深山,此刻在村民们的眼里,遍地都是可以捡回家的钞票。
杨辰家的院子,成了临时的山货收购站。
院子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杆崭新的大秤,旁边是一个装着满满当当零钱和整钱的木箱子。
杨辰负责验货、定价,苏婉负责记账,而苏建军,则昂首挺胸地站在秤杆子旁边,成了这里的首席司磅员。
“哎哎,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不许挤!”苏建军扯着嗓子,努力维持着秩序。
他穿着杨辰从城里给他买的新褂子,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拿着个小本本,煞有介事地记录着,感觉自己现在也是个管事的大人物了。
“三婶,你这木耳不行啊,里面掺了这么多碎叶子,还有点潮,品相是下等,价格可得往下压压。”苏建军捏起一片木耳,皱着眉头,学着杨辰的样子,说得头头是道。
三婶不乐意了,一叉腰:“建军你这娃咋说话呢?这都是我一片片从树上摘下来的,哪有碎叶子?再说了,山里雾气大,有点潮不是很正常嘛!”
“那不行,妹夫说了,咱们的货是要送到省城给大领导吃的,质量必须过关!”苏建军把秤杆一横,寸步不让。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杨辰笑着走了过来。他拿起三婶篮子里的木耳看了看,又闻了闻。
“三婶,您这木耳确实是好木耳,肉厚,有弹性。就是这晾晒的功夫,还差了点火候。”他从旁边拿起一个干净的簸箕,
“这样,您把木耳拿回去,在太阳底下再晒一天,把水分晒干了,我保证按上等品的价格给您收,一斤还能多出好几毛钱呢。”
他又转头对所有人说:“大伙儿都听着,咱们做的是长久生意,讲究的是信誉。”
“这品相,分成上中下三等,价格也都不一样。大家伙采回来的东西,自己先分拣一下,干干净净,品相好的,我杨辰绝对不亏待大家。要是想拿次货充好货糊弄我,那对不起,以后您家的东西,我一概不收!”
这番话,有理有据,软硬兼施。
三婶听了,脸上也不红了,高高兴兴地端着簸箕回家晒木耳去了。
其他村民也都暗暗点头,心里对杨辰的规矩,更加信服了几分。
苏建军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凑到杨辰身边,小声嘀咕:“妹夫,还是你行,三言两语就把这刁婆娘给打发了。”
杨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做生意,不能光讲规矩,还得讲人情。咱们得让乡亲们明白,遵守规矩,对他们自己有好处,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跟着咱们干。”
在杨辰建立的这套公平、透明的体系下,收购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一筐筐优质的山货源源不断地被送来,经过分拣、称重、打包,整齐地码放在新建的仓库里。
村民们的腰包,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然而,这样的好光景,在持续了四五天后,开始出现了变化。
收购站收到的顶级山货,数量开始明显减少。
尤其是那些只有野猪岭才出产的极品金钱菇和野生黑木耳,更是少得可怜。
起初,杨辰以为是大家伙的热情过去了,可他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些从野猪岭回来的村民,脸上不再是兴奋,而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杨辰啊,那野猪岭,最近有点不对劲。”张老蔫找到杨辰,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昨天在山里,看到一头野猪的尸体,半边身子都被啃没了,那伤口,不是熊瞎子干的,也不是狼群,倒像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像是什么?”杨辰追问。
“像是一口就被撕开的。”张老蔫比划了一下:“而且,我在旁边的泥地里,看到了几个脚印,比我这巴掌还大,梅花状的,以前从没见过。”
杨辰的心里,咯噔一下。
接下来的两天,类似的消息越来越多。
有人说在林子里听到了奇怪的吼声,低沉雄浑,不像山里任何一种野兽。
还有人说,自己采蘑菇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林子里的草在晃动。
恐慌,像一粒种子,在村民们的心里悄悄发了芽。
去野猪岭的人越来越少,就算去了,也只敢在外围转转,天一擦黑就赶紧往回跑。
山货的收购量,一落千丈。
苏建军急得嘴上都起了泡:“这帮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赚了几天钱,就又犯懒了,我去说说他们!”
“哥,你别去。”杨辰拦住了他:“这不是懒不懒的问题,是他们真的怕了。”
眼看着和黄建业约定的交货日期越来越近,仓库里的顶级货却还差着一大截,杨辰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噩耗传来。
村西头王二牛家的半大小子王小栓,进山一天一夜没回来!
王小栓这孩子,人机灵,胆子也大,前几天靠着敢闯野猪岭,赚了不少钱,给家里添了台黑白电视机,风光无限。
昨天,他不顾家人的劝阻,一个人又进了山,说是发现了一片上好的猴头菇,想再去采一些。
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了音讯。
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张大叔立刻组织了村里的青壮年,准备进山寻人。
“我带队。”杨辰站了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镇定。
“张老蔫大叔,麻烦您挑几个熟悉山路的叔伯,跟我一起。其他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进山。”
一支由杨辰和几个老猎户组成的精干搜救队,迅速成立,迎着夕阳,走进了那片危机四伏的深山。
林子里光线昏暗,寂静无声,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根据王二牛提供的线索,一路找到了王小栓说的那片猴头菇生长地。
可是,那里除了一个翻倒的背篓和散落一地的蘑菇,空无一人。
“分头找,保持距离,随时喊话联系!”杨辰果断下令。
“小栓,王小栓!”
呼喊声在林间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天色越来越暗,杨辰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张老蔫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口停了下来。
“杨辰,你来看。”
杨辰走过去,只见洞口的泥地上,有一串凌乱的脚印,其中一个,正是王小栓的。
而在那串脚印旁边,赫然印着几个巨大而清晰的爪印!
那爪印,呈梅花状,带着深深的钩痕,充满了力量感。
“是山君……”张老蔫的声音都在发抖,脸上血色尽失。
山君是山里人对老虎的敬畏之称。
杨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作镇定,对着黑漆漆的洞口大喊了一声:“王小栓,你在里面吗?我是杨辰!”
几秒钟后,洞穴深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回应。
“辰,辰哥,救我。”
他们冲进山洞,在最深处,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王小栓。
他的一条腿受了伤,裤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血肉模糊,所幸没有伤到骨头。
“我正采蘑菇呢,那东西就从林子里出来了。”王小栓惊魂未定,语无伦次地描述着。
“比咱家牛还大,黄底黑条,那眼睛,就跟俩灯笼似的。它朝我扑过来,我吓得滚下了山坡,腿也摔伤了,就拼命爬到这个洞里。”
“它在洞口转了半天,要不是后来有头鹿跑过去,把它引开了,我就没命了。”
在山洞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他们找到了一撮黄黑相间的兽毛。
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靠山村的深山里,真的出现了一头猛虎。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彻底引爆了村民们心中积攒的恐惧。
再也没人敢提进山的事情了,连家里的孩子都被看得死死的,不许出院门。
刚刚燃起的生产热情,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杨辰的山货生意,他带领全村人致富的宏伟蓝图,遭遇了自创立以来,最严峻,也是最致命的危机。
他站在村口,遥望着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狰狞和神秘的深山。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是退缩,放弃那笔至关重要的订单,承认自己和靠山村的失败?
还是直面那头潜伏在黑暗中,足以吞噬一切的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