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息传来,杨辰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马光荣的能量超乎想象,竟足以对特供系统内部的人事安排产生影响。
他不仅妄图斩断杨辰的得力助手,还欲将杨辰的朋友一同拖入困境。
最为致命的打击源自首都。
红星供销总社的刘青山主任亲自致电,其声音沉重:“小杨啊,你的事情我们已有所听闻。”
“并非我们不信任你,只是你也清楚,我们单位性质特殊,任何负面舆论都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所以,此前我们达成的合作意向,可能需暂且搁置。”
“你放心,只要你能证明自身清白,我们合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一连串的打击如汹涌巨浪,重重地拍打着靠山村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
昨日还人心凝聚、气势如虹的山村联盟,此时也开始显现出不稳定的迹象。
已有村子的代表托人询问,靠山村的厂子究竟是否还会兴建。
绝境,这便是马光荣为杨辰精心构筑的绝境。
他凭借金钱与权势,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让杨辰的所有优势顷刻间化为乌有。
苏建军彻底萎靡不振,他蹲在墙角,宛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沉默不语。
整个靠山村都被压抑与恐慌的氛围所笼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杨辰身上。
杨辰将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一个上午。
他既未抽烟,也未喝水,只是摊开一张白纸,在上面反复书写着王四的名字,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
他运用前世作为特种巡查的思维方式,对马光荣布下的这盘棋局,进行复盘解构。
愤怒与抱怨是最为低级的情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他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所在。
王四为何翻供?
答案是钱。
马光荣究竟给了他多少金钱,能让他甘愿冒着作伪证的风险,甚至通过测谎?
这笔钱必定是他难以拒绝的。
赵卫东的资料中,有一条信息引起了杨辰的注意:王四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名叫王小娟。
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在省城的医院排队等待一场,费用高达数千元的大手术。
在八十年代,这笔钱对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而言,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既是王四的致命弱点,也是马光荣手中的筹码。
杨辰的脑海中,一个大胆且冒险的计划逐渐成形。
他深知,与马光荣这类人较量,不能循规蹈矩。
你与他讲道理,他却耍流氓;你与他耍流氓,他又讲法制。
你必须跳出他设定的棋局,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予他致命一击。
下午,杨辰走出了房门。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找到苏婉,又将苏建军和赵卫东召集到一起。
“我们不能再被动挨打,必须展开反击。”杨辰开口,声音虽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坚定。
苏建军有气无力地问道:“如何反击?人家轻描淡写一句话,我们就得疲于奔命。”
杨辰在桌上画了一个圈:“马光荣的棋局看似天衣无缝,实则存在一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王四这个人。”
“他是这盘棋局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因为他并非坏人,只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普通人。”
“只要是人,就有感情、有良知、有弱点。”
杨辰望向苏婉,眼神变得柔和:“婉儿,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次日,省城医院。
王四的妻子李秀莲正坐在病床前,望着脸色苍白的妹妹王小娟,唉声叹气。
尽管丈夫拿回了一大笔钱,足够为妹妹进行手术,但她心里始终不踏实,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就在此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朴素、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她手中提着一个果篮,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请问,这是王小娟的病房吗?”来人正是苏婉。
李秀莲警惕地站起身来:“你是谁?”
“嫂子,你别害怕,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苏婉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柔声说道:“我叫苏婉,是靠山村杨辰的爱人,我代表我们村来看望小娟妹妹。”
李秀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做梦也没想到靠山村的人会找到这里。
她以为会遭遇咒骂与撕打,已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然而,苏婉的举动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苏婉没有半句指责的话语,只是走到病床边,望着昏睡中的王小娟,眼中满是同情。
“真是个好姑娘,可惜患上了这种病,嫂子,你们也受苦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李秀莲手中:“这是我们合作社的一点心意,不多,只有两百块钱。”
“你给小娟妹妹,买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子。”
“我们都明白,王四大哥他也有苦衷,我们不怪他,只希望小娟妹妹能早日康复。”
这番话,这笔钱,如同烧红的烙铁,重重地烙在了李秀莲的心上。
她预想了无数种被报复的场景,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对方的善良与宽容,比任何打骂都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握着那个信封,双手颤抖不已,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而在医院的另一处,一场看不见的交锋正在悄然上演。
杨辰和苏建军换上一身工人的服装,出现在王四妻子工作的纺织厂附近。
他们并未进入工厂,而是在厂门口的小饭馆里,点了两盘菜、一瓶酒,与邻桌几位下班的工人拼桌而坐。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杨辰装作不经意地提及,说自己有个亲戚也在这家厂里,名叫李秀莲,最近似乎发了财,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嗨,谁知道呢。”一位喝得满脸通红的工人撇了撇嘴。
“前几天,她还欠着咱们厂里那个‘阎王’好几百块钱呢,这两天突然就还清了,还换了新衣裳。”
“不过啊,那个‘阎王’也不是什么善类,我听说有人看见一个,开小轿车的给了‘阎王’一笔钱,他才松口的。”
杨辰和苏建军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数。
这个“阎王”,便是工厂里放高利贷的混混。
马光荣为了不留痕迹,通过这种方式将钱洗白,再转到李秀莲手中。
掌握了这条线索后,杨辰立刻联系了赵卫东。
当晚,在省巡查厅的一间审讯室里,杨辰见到了王四。
王四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神情憔悴。
他以为杨辰是来兴师问罪的。
杨辰没有说一句狠话,只是将一个信封和一张照片推到王四面前。
信封里装着苏婉今日给李秀莲的那两百块钱。
照片上,是苏婉在病床前温柔地望着王小娟的侧影。
“王四,我来并非是要与你算账。”杨辰的声音十分平静。
“我只想告诉你,我妻子今日去医院看望你妹妹了,她告诉我,你妹妹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
王四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辰。
杨辰继续说道:“我知晓你妹妹的手术费用。”
“我也知道,你老婆厂里那个叫‘阎王’的,前几天收到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
王四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杨辰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里是三千块钱,是我们合作社全体村民凑的,用于你妹妹的手术。”
王四彻底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桌上那厚厚的一沓钱,又看看杨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要求你更改口供,也不要求你指证谁。”杨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只希望你做一件事,把你拿了谁的钱,他如何威胁你,怎样教你说话,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写清楚了,你就是被胁迫的受害者,是我们的证人,你的罪责,我会想办法帮你减到最轻。”
“你妹妹的手术可以立即进行,你依旧是一个能让家人挺直腰杆的男人。”
杨辰的语气陡然变冷:“如果你不写,那你就等着,因作伪证和诬告陷害罪,在牢里度过几年吧。”
“至于马光荣,你觉得他还会管你家人的死活吗?他只会像扔掉一块擦过脚的破布一样,将你们抛弃。”
杨辰将一支笔和一沓稿纸放在那三千块钱旁边。
“路该怎么走,你自己抉择。”说罢,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王四一人。
他望着桌上那能挽救妹妹生命的三千块钱,看着那张充满善意的照片,又看着那支能决定他下半生命运的笔。
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天崩地裂的交战。
屈辱、恐惧、感动、悔恨……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灵魂。
终于,他颤抖着伸出手,没有去拿那沓钱,而是紧紧地握住了那支笔。
“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