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骋沿着祝家造纸坊的外围,勘查了一圈,粗略计算,值守的祝家人,不下二十。
想当然,祝家人也发现了谢骋的行踪,但他们双方,都没有揭破或动手的打算。
彼此,都选择了静观其变!
但谢骋没有立即行动。
他在等,等更夫的更鼓声响起,宣告子夜的到来。
子夜,是一日中,阴气至盛转而阳气萌动的时刻,亦是阴阳交替的关键节点,易招邪祟。
随着最后一声更鼓落下,谢骋长身而起,跃过高墙,飞入了造纸坊!
黑暗中,一双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这一幕,其中一人小声询问另一人,“大哥,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我瞧他是有些真本事的,万一被他识破了,我们祝家可就完了!”
被称为大哥的人,是个蓄着胡子的壮汉,此时神情极为凝重,“家主不许我们妄动,你忘记了吗?”
“家主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啊,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
“哼,家主的心思,若是能教你我轻易猜到,那家主的位置,就该我们坐了。”
“大哥,我听说家主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纯良无害,实则阴晴不定,手段狠毒,就连祝荣,都被家主清算,废了一双眼睛呢!”
“所以,你还废什么话?好好盯着!”
俩人当下不敢再闲聊,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密监视坊内的动静。
谢骋落地前院,入目仍是十个竹编大筐,里面摊晒着刚刮去粗皮的桑皮韧皮,乳白的内里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草木灰混着湿纤维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浓淡相宜,与白日一模一样。
视线一转,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师傅,正用木耙轻轻翻动,青石墙下,立着四架丈高的石臼,中年工匠抡着黝黑的木槌,正在捶打臼内的桑皮。
谢骋瞳孔急剧收紧,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他快步走进中院。
八口青釉大缸前,工匠握着长竹棍,正在顺着一个方向搅拌,抄纸的工匠双手持纸帘两端,将其倾斜放入纸槽的纸浆中,缓慢下沉并轻轻晃动,随后将纸帘水平提出水面,沥干多余水分,纸帘上便形成一张湿纸坯。
负责叠纸的工匠,将附着湿纸坯的纸帘翻转,将湿纸坯轻轻揭下,平铺在预先铺好的湿麻布上,然后继续抄纸、揭纸、叠放,直至叠成一定厚度的纸垛,再将叠好的纸垛放入木制压榨机,挤压出湿纸中的水分。
谢骋喉结用力一滚,长腿跨过中院,迈入后院,只见土坯墙前,负责晾晒的匠人,正在将半干的桑皮纸,贴满墙壁和竹架。
从前院到后院,谢骋的出现,似乎没有惊动任何人,所有的工匠各司其职,他们井然有序的重复着白日的动作,仿佛与谢骋处于两个平行的时空,他们听不见夜半的脚步声,也看不见谢骋,只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
谢骋如同一个局外人,又或是一个画外之人,冷眼看着画中的一幕幕。
白日参观完全貌后,谢骋便觉得哪里不对,好像缺少了什么,此刻,结合鲁大山写下的造纸工序,他方才发现,这个造纸坊少了浸泡桑树皮和蒸煮桑树皮的步骤!
再观这些工匠,做工的动作十分流畅,反反复复的一直在干活,但面部表情始终不变,没有疲惫,没有喜怒,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整个造纸坊,除了造纸发出的声音外,没有一句人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邪门、可怖!
谢骋阖目。
片刻后,再睁开眼睛,眼前景象未有丝毫变化!
谢骋忽然记起,白日的时候,祝宁和罗笙跟工匠们说了不少的话,有问有答,有说有笑,气氛热络,俨然一幕活色生香的真实场景。而且,卫凌然还请教了工匠问题,工匠的回答,既合乎逻辑,语气表情也都正常。
一念至此,谢骋立刻开口说话:“小家主,你在吗?”
无人搭理!
谢骋一顿,干脆走到一个工匠面前,对他说道:“大半夜还在干活,不累吗?该休息了。”
工匠仍是耳聋眼瞎,完全不予理会的样子。
谢骋算是明白了,造纸坊内的一切,都是幻象,好比一副动态的画面,戏台上的戏剧,在一遍一遍的重复演出!
而祝宁,可以操控幻象,及幻象里的这些木偶工匠!
谢骋后背生出一丝凉意,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怎会有如此大的本事?祝宁她,究竟是什么人?
蓦地,鲁大山的话,又涌入了脑海,谢骋方才发觉,从白日到现在,他都没有遇到那股神秘的力量,也未有被树枝缠身的窒息感!
所以,祝宁究竟想做什么?放任他识破祝家造纸坊的秘密,却不杀他灭口?与其被牵着鼻子走,倒不如主动破局,将她的真实意图逼出来!
思及此,谢骋凌空而起,落于房顶之上,他右掌平行置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邺火凝辉照长夜,莲灯承愿应吾召;邺火灼灼承吾令,莲灯冉冉破幽冥!”
音落,一盏邺火莲灯置于掌心!
谢骋扬手,掷向虚空!
火光,如同泄洪的水,自上而下,一刹那间,吞灭了造纸坊!
守在外头的祝家人,登时大惊!
“快,快灭火!”
“快去禀报家主!”
乱作一团的祝家人,兵分几路,紧急行动!
谢骋一袭黑衣,以夜色为掩,飞离造纸坊,落在不远处的一座食肆坊的楼顶上。
邺火莲灯,非凡间之物,普通的水,是灭不掉的。
谢骋控制着火势,只烧造纸坊,不累及其他百姓的屋舍。
庄园里的祝宁,刚刚洗浴完毕,换上玄衣,准备前往化妖池,带小树妖去镜墟山,试探卫凌然。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伴着罗笙的嗓音传进来:“家主,不好了,西南造纸坊失火了!”
祝宁一怔,谢骋不是应该被困在造纸坊的幻象里了吗?造纸坊怎会失火?难不成,谢骋识破了幻象?是谢骋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