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骋探究的眼神,始终落在薛昭脸上,他年逾百岁,阅人无数,即便薛昭模仿的再像祝宁,即便她们顶着完全相同的一张脸,他也能感觉得到,此刻身在眼前的女子,与白日所见,明显是不同的。
一个是明媚少女,即使心有城府,古灵精怪,也终究是个小姑娘。另一个,温静的表象下,是内里藏不住的阴冷肃杀,仿佛在时间的轮回里翻滚过,周身沉淀着沧桑腐朽的气息。
同他一样。
是人,却又不是血肉凡胎的普通人。
加之,她的嗓音……
“谢公子?”
“谢公子,你在听吗?”
谢骋纷乱的思绪,被眼前晃动的纤手和呼唤拉回了正轨,她距离他太近,他眉眼一低,便险些与她鼻翼相触,向来处变不惊的他,不知为何,竟条件反射似的,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死寂百年的心脏,竟又起了细小的,几不可察的微澜。
“谢公子,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了办法?”薛昭追问,眼神里浮动着好奇。
谢骋轻咳了一声,道:“抱歉,谢某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上小家主。”
薛昭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既如此,只能依仗官府的水车了。”
谢骋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互相试探,彼此都暴露出了破绽,但明面上,谁都没有拆穿,也没有主动公开自己的底牌。
很快,官府救火队推着水车赶来了。
谢骋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在救火队开始喷水后,他掐着时辰,收回了邺火莲灯。
同时,派人通知知府李景州,遣仵作前往祝家造纸坊探查。
另一边,祝宁和薛昭换回了身体,对于谢骋,她二人都陷入了沉思。
“我差不多可以确定,谢骋是凡人,但他同时拥有不属于凡人的能力。因为……”薛昭越往下说,语气越发凝重,“谢骋没有心。”
祝宁听得一知半解,“此话何意?是谢骋冷血、心狠的意思吗?”
薛昭道:“非也。无心,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嗯?”
“谢骋的皮囊之下,空缺了一块。”
祝宁双目大瞪!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薛昭,一个凡人,没有了心脏,他还能活吗?”
薛昭思索了一会儿,也没理出个头绪,只能告诉祝宁,“从理论上讲,没有心的凡人,必定是个死人。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可以化妖,妖亦可化人,人妖的界限,尚且不分明,人不人,妖不妖者,共存于世,亦不无可能。”
祝宁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虽然我很欣赏谢骋的强大,但我有点儿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万一,我拿不下他,让他站在了我的对立面,那我们筹谋的一切,就可能付诸东流了!”
“若谢骋是敌人,确实很可怕,但是祝宁,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薛昭的鼓励,给祝宁增加了信心,她深呼吸了好几下,又恢复了从容自信,“薛昭,你且等着看吧,不管他谢骋是人是鬼还是妖,他迟早都是我的囊中物!”
薛昭少见的温柔了口吻,“嗯,我们小阿宁最厉害了。”
祝宁眯了眯眸子,霸气十足,“当然!”
薛昭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不曾言语,就在祝宁以为她沉睡了的时候,倏尔,又听到了她的声音:“祝宁,找个机会,我想看看谢骋藏在面具下的脸容。”
“你,对谢骋的相貌感兴趣?”祝宁讶然,这可是薛昭第一次对男子的容颜产生好奇。
薛昭发出一声喟叹:“我与他近身接触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是我的某个故人。”
“故人?”祝宁震惊不已,“薛昭,你的故人,不论朋友还是敌人,都过了一百年了,应该都死绝了吧?”
薛昭“嗯”了一声,“理论上是这样。”
祝宁内心隐隐泛起了激动,她大手一挥,“但实际上,一切皆有可能!你等着,我指定能找到机会,一探谢骋的庐山真面目!”
“祝你成功!”
薛昭说完,便利索的消失了。
祝宁伸了伸懒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造纸坊,看到在水车的攻势下,大火竟然渐渐变小,直到完全熄灭,她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视线四顾,寻找谢骋的影子。
可惜,男人藏得太深,超出了她的目测范围,但她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
“你们几个,继续留在这里,处理后续的事情,待天亮后,管事祝鸿会过来接手。”
“是,家主!”
交待好下属,祝宁便打算返回庄园了,针对卫凌然的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的。
但,她刚刚迈出步子,竟见金陵府衙的捕头,带着一队捕快疾步而来!
“祝家主,请留步!”
捕头喊住人,近前抱了抱拳,公事公办的语气道:“祝家造纸坊夜半失火,影响甚大,我等奉知府大人的命令,前来查办,特通报祝家主一声,还请祝家主配合办案!”
祝宁细眉轻拧,但她不动声色的说道:“捕头辛苦了,替我谢过知府大人。这场大火来得突然,令我祝家损失不小,我必定全力配合,争取查清失火真相。”
捕头点了点头,朝后一招手,“徐仵作,开始干活吧!”
被叫到名字的仵作,背着尸检工具箱,从队伍的末尾走了出来,他朝祝宁欠了欠身,便随着捕快一起进入了造纸坊。
祝宁懵了一瞬,“仵作来此做什么?”
捕头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听说你们造纸坊夜里也有匠人在造纸,自从起火,连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想必是全部遇难了。仵作来此,自是验尸的。”
祝宁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好,要露馅儿了!
眼下,她还没把握拉拢谢骋,绝不能先把自己折进去!
而且,她要扯上关系的是北镇抚司,不是金陵府衙!
祝宁即道:“捕头有所不知,我们造纸坊只是偶尔赶工,并非每晚都在造纸,今夜便在停工,坊里无人,都回自个儿家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