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一种钻透皮肉、浸透骨髓、黏附在脏腑往深处沁的寒意。这寒气带着腐烂淤积千年的陈腐腥味，死死贴住苏麒龙每一寸暴露在污水之外的皮肤。
他猛地惊醒！剧烈窒息感和深入骨髓冰冷让他瞬间弓起腰，头却“咚”地重重撞上头顶冰冷湿滑石顶。
剧痛传来，劈开混沌黑暗。
他依旧蜷缩着。身体深陷粘稠、厚重、散发刺鼻恶臭污泥浊水里。怀抱的焦尾古琴冰冷沉重船锚，硌着他被寒气蚀痛肋骨冰冷僵硬大腿。
这狭窄石砌管道，巨兽被遗忘黑暗里某段腐坏内脏，冰冷、挤压、死亡气息无处不在。
只有一道不到两指宽、头顶最高处缝隙，微微透进一点惨淡灰白，照亮方寸之间绝望牢笼。
呕……
胃部条件反射痉挛，空空脏腑里只有阵阵酸水向上翻涌，被灌满口鼻、直冲肺腑恶臭腥浊顶回。
死老鼠？腐烂水草根须？混杂陈年淤泥城郭倾倒残羹剩饭渣滓？
气味粘稠实感，腐败黑油，顽固糊在鼻腔咽喉里。
哗啦…啪嗒……
沉重东西在深水蹚过，裹挟厚重污泥，发出沉闷滞涩搅动声。
声音微弱，异常清晰传递过来，细小鼓槌敲打被冰冷污水浸泡身体侧肋骨，带来轻微持续震动感。
不……不是“听”见。
苏麒龙猛地意识到。
他右耳，依旧死寂无声冰海，永恒撕心裂肺金属裂帛幻鸣永无休止回荡，折磨脑髓，阵阵晕眩想吐。
声音……透过左耳传入。
声音怪异之极！不再是清晰、带空间方位距离远近音波。
它极其……模糊、粘稠、失真。
隔一层厚重、吸满腥臭污水油毡在听！
污水沿着受伤残留、被浊水浸透发缕，一滴滴缓慢固执滑落。
有的滴落肩上没入冰凉破衣，带来短暂微弱冰凉刺激。
另一些，关键，顺着耳廓后方皮肤纹理，缓慢、带着污浊粘液滑腻感，向下渗入……渗入唯一尚能感受外界波动左耳深处！
嗡……滴答……
污水侵入耳道里，瞬间充满难名隔膜混沌嗡鸣！
耳朵里面灌满一坨永不干涸、缓慢流淌旋转泥浆！
任何外部声音通过这层泥浆过滤进来，用力锤击浸饱水烂泥巴——沉闷！
迟钝！扭曲！带着毛骨悚然粘滞共振感！
沉重蹚水声音变成肋骨闷闷震动，腐朽木鼓被敲击。
呼哧……呼哧……
沉重、老牛喘息艰难呼吸声在污水管道入口放大！无比浑浊粘稠！
声音滚动的闷雷，粘稠泥浆般“听界”里翻滚，无从判断发出声音者管道入口挣扎爬行，蹚到靠近死水潭几丈远地方！
只能感觉声音携带浑浊气浪，粘腻泥浆听界里反复回荡搅动，带来更剧烈恶心恐惧。
“嗬…嗬……”苏麒龙下意识更蜷缩身体，冰冷恶臭污水没过嘴唇上方，触到鼻子。
呼吸声就在“旁边”！模糊距离感带来未知恐惧冰冷爪子扼住咽喉！他屏住呼吸。
脚步声！
不是蹚水沉重，踩踏坚实淤泥浅滩声音。
至少两个人？传入左耳泥浆听界里，变成两团混沌不清、裹挟泥水飞溅效果钝响！
嗒！嗒！踏！噗踏！
无法分辨脚步位置、数量，快慢节奏混乱不堪！
只有粘稠“空气”被扰动反馈回耳道深处拖沓阻力感沉重压力感！
这感觉比纯粹失聪更恐怖！瞎子在泥沼面对步步紧逼猛兽！
一团浑浊脚步声不远处停下。
“…找…死…没有…”干涩嘶哑、泥浆里浸泡过男人声音“听界”中翻滚而出，每个字带沉重气泡破裂感。
“臭…脏…老鼠…早淹死……”另一个尖锐些、被泥浆裹严实声音接口，尾音毫不掩饰轻蔑厌恶。
苏麒龙左手冰冷浑浊污水下猛地攥紧！指甲死死抠进掌心皮肉！
断断续续、被左耳泥浆扭曲几不成形话语，他听懂！
这片听觉地狱中，一个声音碎片刺穿进来，拨动灵魂深处恐惧之弦——
“…北…城…钧天…开城…查…人……吊笼……”
钧天琴宫！！
四个字，每个音节烧红钢钉扎进苏麒龙太阳穴！模糊粘稠声音描述什么？！北城？开城？查人？！吊笼？！
悬尸示众？清点死骸？搜捕活口？！
他们没放弃！外面设天罗地网！
巨大恐惧瞬间攥紧心脏！全身血液冻结！恐慌爆发刹那——
滴铃……
一声极其轻微、细不可闻脆响，穿透左耳厚重“泥浆听界”，清晰锐利冰针刮过骨髓，刺入苏麒龙混乱意识！
声音无法形容、超越凡俗听觉质感——细碎冰冷白玉相互撞击。
轻盈！空灵！肃杀森严韵律！法器特有灵光震颤！绝对权威！
钧天琴宫弟子腰间悬挂身份玉铃！
外面通道口！刚才说话流民身后几丈远城墙根下！
他们人还在！玉铃悬响死亡倒计时！
滴铃……
脆响一次，冰冷稳定冰珠滚动玉盘节奏，隐隐约约渗透粘稠泥沼“听界”，持续传来。
每一声，冰凉针尖刮过他紧绷极限神经。搜捕者临近，绞索收紧！
不能动！绝不动！
苏麒龙更深沉入冰冷恶臭污水，沉入泥沼深处朽木，气息降到最低，心跳被刺骨寒意凝滞。
污水表面，缓慢漂浮枯败腐朽烂叶子。
一点模糊倒影，微微晃动污浊水面摇曳。
他自己倒影。
水波扭曲，污浊浮油附着，水中影像肮脏陌生。
额头狰狞伤口泡得发白翻卷，血污污水晕开深色雾。脸上沾满湿透污秽泥渍。
唯一清晰……
左侧鬓角！
那道额角蔓延太阳穴上方冰冷刺眼雪痕！
污水倒影里，死寂白色周遭肮脏灰褐色泽中，异常妖异扎眼！深色破布烙印雪白骷髅标记！
他死死盯倒影、被恐惧寒意反复撕扯瞬间——
噗啦！
一条粗壮沾满污秽泥浆手臂猛地刺破水面，狠狠拍污水倒影所在水面！冰凉腥臭水花四溅，搅碎倒影！
“…呸！呸！真他娘臭！晦气！”浑浊尖锐抱怨声伴随搅动水花噗通声涌入苏麒龙粘稠泥浆听界，
“老子腿快冻僵！破地方…琴宫老爷找死人骨头，钻王八泥塘？”
“快…快走……吊笼……验人……”干涩嘶哑声音催促更深不耐响起。
噗通…噗踏……
两团混沌不清声音裹挟搅动浑水噪音，伴随粘滞难行脚步声，模糊，被污水管道深处黑暗吞没……向北方门远去。
危机未解除！冰冷空灵玉铃悬响断断续续穿刺“听界”边缘！
苏麒龙缓缓、极其缓慢，没顶冰冷恶臭中抬起头颅。污水沿着苍白脸颊脖颈湿透乱发淌落。
水滴滑过冰冷白色鬓角，冰刀刮过。
白色……这道瞬间剥夺生命色泽雪痕，眼中不再是诅咒。
太刺眼，太反常！黑夜烛火！看见他人，视线扫过白色，必然起疑！催命符！
必须……
混乱肿胀脑海，念头毒藤破土，恐惧求生夹缝滋长！
必须……藏起来！和破琴焦痕藏严实！
目光凝固身侧漂浮、污泥中翻腾搅动、沉浮不定大片烂叶子。
叶片肥厚，油腻深黑色，布满污泥深色腐烂斑点，边缘开始朽烂。
他盯污秽不堪叶子。极度肮脏、强烈自我唾弃冰冷决绝念头，骤然成型！
无丝毫犹豫！刻骨屈辱孤注一掷疯狂！
沾满污泥碎屑、被污水泡的发白脱皮、指节边缘破损渗血的手，猛从冰冷腐臭水中探出！
一把握住油腻污秽、浓重腥臭腐烂大叶子！狠狠揉碎！漆黑粘稠腐殖液恶臭污泥浆糊满整个手掌！
这只沾满最底层污秽、散发最刺鼻恶臭的手，一丝不可察觉颤抖，猛抹自己左侧鬓角！
狠狠！用尽全身力气！冰冷刺骨漆黑污泥，腐烂腥臭叶片碎屑，污浊泥水……糊满刺眼冰冷雪白！
一遍！不够！用力糊上一层！
屈辱泪水污泥腥臭涌出眼眶！死死咬住牙，牙齿深陷下唇，啜泣堵喉咙深处！
发根粗暴揉搓扯痛，冰冷污泥淹没雪白。
刺目死亡标识，消失在散发腐败尸臭污泥之下。
左鬓乌黑黏腻肮脏，腐烂小水虫发丝间微弱蠕动挣扎。
伪装，完成一半。
他需要彻底融入……融入臭水渠外、挣扎饿死边缘、浑身污秽不堪、恐惧推搡走向北城门“验人”蝼蚁之中！
烂泥污浊“听界”里，冰冷空灵玉铃悬响依旧……
走！
苏麒龙猛地吸一口弥漫致命恶臭冰冷空气，最后力气拖着冰寒刺骨、失去知觉大半右腿，抱怀中沉重冰冷焦尾古琴，
向污水倒流、声音消失深邃黑暗……通向活路或死亡吊笼北城方向，艰难爬去。
污水身后拖出腐败残渣涟漪。
左鬓污泥深处，掩埋雪痕无声。